第1934頁
那些羊十分怕人, 擠在一起,縮在離他最遠的角落裡。
“奶奶今天帶回來的羊真好看。”
四兒眼中似乎還殘存著剛才的純真, 嘴上說著話, 又看了一眼羊群,目光之中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個羊有什麼好看的, 快來吃飯。”
屋中的人又叫了一聲,這一次,對方走到了門邊兒, 已經探出半邊兒身子往這邊兒看來, 四兒應著, 又磨蹭了片刻, 這才扭頭往屋裡頭跑去。
地面上是踏平的土,偶爾還會冒起點兒灰塵,長褲的褲腳連同鞋子的表面,便總像是髒兮兮地,蒙著一層無法褪色的灰。
四方桌,正對門口的地方被空了出來,牆上掛著一幅牧羊圖,年畫水準的,紅紅綠綠,用色大膽鮮艷,哪怕隨著多年的時光褪了些顏色,也依舊有一種民俗之氣撲面而來。
穿著紅肚兜的童子拿著鞭子,在她身側,一群羊老老實實被驅趕著,不遠處還能看到一條蜿蜒的小路,還有路邊兒正在等候的一個老婦人,那老婦人回頭看來,臉上帶著笑容,卻半點兒看不到慈愛,倒像是某個已經張開血盆大口的惡鬼,正等著主動送上門的食物。
那童子也並非一般年畫常用的男童,以古代的重男輕女來看,臉上帶著甜笑的胖乎乎的女童,實在是少見,一定有,也多半是童男童女裡頭配對用的,單獨出現不太多。
實際上,男童女童小時候,穿著紅肚兜的時候,幾乎也是差別不大的,男童也有梳兩個小辮兒的時候,還有那種朝天揪,可愛又有活泛勁兒。
但這幅畫中的童子,一看就能知道是女童,不是因為那有些可笑的紅臉蛋,也不是因為額心的那個紅點,還有那兩個看起來就可愛的小揪揪,本應該藕白的腳脖子上,一條穿著小銀鈴的紅繩子,漂亮的蝴蝶結直接為女童做了妝點。
再有就是這幅畫的名字了,那有些古怪扭曲的字體總是讓四兒感覺似曾相識,仔細分辨之後大致判斷,應該是“羊女”二字。
老婦人在右手坐著,她有點兒駝背,花白的頭髮隨意用布巾包裹著,因為年齡太大,頭髮已經稀薄,就讓那淺色的布巾顯得可憐巴巴地服帖,乍一看,倒像是個光頭似的。
在她對面的是個吃飯都不忘拿著長煙槍的老頭,長條凳子很窄,卻夠長,對方坐著還能翹起一條腿來,加了綁腿的褲子挺像小腳褲的,再配上那手工的布鞋,一種田間老農的氣息撲面而來,然而,他是不種田的。
煙鍋里似乎被他吹得冒泡,發出些“咕嚕”“咕嚕”的聲音,他一手持著長煙槍,一手還捉著塊兒雞腿,一口煙一口雞,啃得滿嘴流油,菸嘴兒上都是油光鋥亮的。
“吃個飯磨磨唧唧的,一點兒都不像你爹。”
老頭這樣說著。
“行了,我孫兒你訓什麼!”老婦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老頭縮了縮脖子,不吭聲了,老婦人早就給盛上了飯,一碗碗白米飯看起來就誘人,更不要說最中間的那一盤雞了。
老婦人動手撕下另一個雞腿並若干雞肉放在四兒碗裡,已經冒尖的米飯又被壓下去了一些。
唆了唆手上的肉味兒,老婦人給自己也撕了一塊兒雞肉,說:“還是王老五他家的雞做得好,別人家就沒有這香味兒。”
“他要不是有這手藝,早多少年就活不下去了。”
老頭說著,又撕了一塊兒雞,整隻雞本來就不大,被這樣撕了幾下,眼看著就剩了骨架。
四兒已經坐到座位上,按照原主之前的樣子,匆匆扒起飯菜來,碗裡的還沒吃完,就眼巴巴看著所剩不多的盤中肉。
老婦人看得好笑,忙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又動手給他撕了一塊兒最大的雞肉放到他碗裡,“慢慢吃,奶奶肯定要讓我孫兒吃飽。”
“嗯。”四兒含糊應著,大口大口咀嚼著,吃相頗有幾分不雅,卻透著些香,讓人看了也更有食慾。
一家三口,並沒有父母,而是爺爺奶奶,受著孫子吃了飯,老頭打著哈欠帶著長煙槍就往外走,溜溜達達的樣子,似乎是要去散步的樣子。
老婦人也不管他,自己一個人三兩下就把吃得精光的碗碟摞起來,收拾到了外頭廚房裡去。
簡單搭起來的灶台沒什麼東西,家中幾乎是不怎麼開伙的,吃食幾乎都是買了吃,也就一口大鍋,方便做米飯。
旁邊兒因此放了一個米缸,再一個就是水缸了,葫蘆瓢浮在水上,用的時候舀出來就好,若是仔細看,能夠看到水上似乎有些油花的樣子,連葫蘆瓢的手柄處都因為總是沾染油跡而深了色澤。
四兒如原主的習慣一樣回了自己屋,他的小屋就臨著外頭的廚房,從那破了洞的窗戶那裡,能夠看到廚房的動靜,見到老婦人在洗涮碗碟,他扭頭就開始觀察屋子。
跟原主的記憶中對照,這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比較受寵的農家小少年的房子,牆上沒什麼特殊的東西,一張床,一個柜子,柜子里都是些衣服,還有一個木匣子,打開來能看到一些算是被珍藏的兒童玩具。
七巧板,九連環,雖然都是較為廉價的物料做成的,但精巧程度半點兒不差,還有一些珠子,不知道是玩兒什麼遊戲的,更有幾個骨頭狀的東西,被琢磨得精巧,應該也是一項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