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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闕看著野寺坊,他的頭髮散亂了,袖子也殘了,露出來的模樣頗有幾分狼狽,但他的神情很淡然,負手立在溪邊,看向的是樹冠更高的地方,而非眼前那些只能在縫隙之中掙扎得到陽光的野草。
“你走吧。”
本來就是需要一個帶路的,但現在這個帶路的成了累贅,那麼,放手就好了。
野寺坊愣了一下,這句話像是冰水一樣從頭而下,讓他的頭腦迅速冷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並非不敢走,而是這身體之中的禁制怎麼辦?
他想要問,又不敢問,猶豫了一會兒,忽地一下,像是兔子一樣竄走了,他從來沒有面對壺大人那種攻擊的勇氣,自然也就不敢面對與之過招還全身而退的崔闕。
崔闕轉身,走了一個跟野寺坊相反的方向,既然壺大人不能平靜交談,那麼他就去找能夠交談的,世界之大,他要尋找的方向總會找到。
鬼力如風,御使時,有些時候讓崔闕想到了上個世界御風的感覺,這些力量並非完全不一樣,哪怕本源不同,也有殊途同歸的妙處,讓他能夠體悟更多。
他並沒有刻意避開人類的村落,於是在某個村子發現被一眾孩童毆打的小孩子時,他揮揮衣袖讓那些孩子散開了,欺凌幼童,無論做出這件事的是不是也是幼童,都應該受到譴責。
“大人,他是鬼子,會帶來厄運的!”
之前拿著石塊兒打人的孩子之中有個領頭大的大著膽子在一段距離之外高喊,他的聲音似乎是在善意提醒。
鬼子?又是一種妖物?
崔闕獨行的這一路也見了些妖物,打得過的,打不過的,一步步走過來只覺得大開眼界,如今再聽到特殊的稱呼,本能就當做是鬼怪。
細細看去,那個被石塊兒砸破腦袋的孩子低著頭,一語不發,他的頭髮凌亂而髒污,身上的衣服只能算是破麻片,光著的腳底板黑乎乎的,看不出是否有血色。
像是只有四五歲的樣子,縮在那裡,卻跟嬰兒似的,保持著一個躬身縮頭的姿勢保護著自己的脆弱,全不管身上的血和傷。
他是個人類的孩子,並不是鬼。
精神力蔓延看去,很快就知道了什麼叫做鬼子,從死人的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就是鬼子。
而他的母親,一個因難產而死的婦人,若非因為無錢安葬只用草蓆卷了扔在山上,恐怕他也沒有機會爬出來。
撿回來養他的老人不久前死了,死於野獸的爪下,這對時下這些靠山生活的村子中的人來說並非罕見的案例,但不知道是誰傳言,這都是因為他帶來的厄運,然後,厄運就真正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第786章
“你願意跟我走嗎?”
孩子們跑到足夠遠的距離就躲在那裡偷偷看, 他們之間還會議論鬼子的事情。
崔闕走到了對方身前,孩子並沒有抬頭看他,他對外界的事情似乎失去了最基本的好奇,盡全力蜷縮的身體在感覺到傷害遠離之後,漸漸放鬆了一些, 卻又隨著崔闕的靠近而緊張起來。
破損的衣服遮不住身體的緊繃, 如同受傷的小獸一樣, 對外界靠近的一切都保持著最強烈的戒備。
精神力發出的問話柔和得如同溫水一樣,很好地撫慰了對方的心靈, 至少在這一刻, 他好像感覺到了善心帶來的溫暖,抬頭看了一眼崔闕,他有一雙很黑的眼, 黑得看不見一絲亮光——重瞳!
重瞳為帝王象徵,重瞳子, 多為帝王命。
“你可願意跟我走?”
這一次問, 崔闕的態度又認真了一些。
那一雙重瞳注視著崔闕,看了一會兒, 沒有說話,在崔闕起身走過的時候,他揪住那白色的衣角, 在崔闕回眸注視中, 靜靜地站起身來, 跟上了他的腳步。
崔闕見到他的表態, 抬手輕輕拂過他的頭頂,把那些灰塵和枯葉掃掉,略顯油膩的頭髮沒有經過怎麼打理,邊緣好像狗啃的一樣,但在他拂過之後,瞬間整齊了很多,柔軟鬆散的髮絲順著手指離開的感覺,崔闕微微眯眼,看著那有著青紫但端正的面容,帝王命啊。
“從此後,你就是我的弟子,你的名字是什麼?”
“… …鬼。”
沙啞的聲音並不像是從孩童的口中發出,更像是那種已經走到生命終結的老者,他們已經對世間沒有了任何的激情,連語調之中都透著無趣和暗淡,像是已經褪色的蝶翼,熬不過秋日的枯萎。
是鬼,還是鬼子?
崔闕輕輕笑:“如此,你就叫崔劌好了,不為他人所傷,則必傷他人。”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斷語,哪怕崔劌還是個不太懂事的孩子,但這一句話還是聽得心中一顫,抬頭看向崔闕。
“我會把我所學教你,你須聽從我令,不為人帝,則為鬼帝。”
崔闕心中的想法漸漸完善起來,他看著對方稚嫩的模樣,心中卻已經勾勒出來了一張草圖,若為帝王師,可否?
命運從來不是無稽的線條,在每一個轉折的地方,它可能都埋下了伏筆,遇見是種緣,而這種緣,從來不是無緣無故的。
“是。”
崔劌這般應了,他還不太明白人帝和鬼帝的含義,卻已經知道面前這個人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他不能錯過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