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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乾物燥, 小心火燭!”
更夫的聲音拖著懶洋洋的長調, 從長街的這一邊兒傳到那一邊兒, 悠長的氣息好像那席捲而過的風,吹起街角那越界的幌子, 露出燈影下搖盪的……
“啊――鬼啊!”
更夫的喊聲悽慘而犀利,劃破了夜色的寧靜。
幌子落下,那搖晃著的紅衣好像又是靜止的, 並不為外界所動。
隔了兩條街的府衙從寂靜中甦醒, 差役們揉著眼睛跟著步履匆匆的大人們去勘察現場, 如今可是太平盛世, 命案可是需要重視的。
一群人忙忙亂亂地趕到現場,屍體已經被放下,是一具男屍, 三十來歲, 中等身材, 身著白色褻衣, 不過從衣領處已經被鮮血染紅, 脖頸上的一刀是致命傷,傷口很深,繞頸一周,若非骨頭未斷,恐怕頭早已割下。
因為這樣的傷口,失血過多,褻衣幾乎已成紅色,遠遠看去,便和酒樓的幌子底色差別不大。
死者腳上的鞋子少了一隻,另一隻落在酒樓門邊兒,經查,死者便是這鄭家酒樓的主人鄭有財,一妻兩妾一子三女。
其妻汪氏乃是阜陽縣本地人,富家出身,鄭有財正是因為做了汪家的女婿才在阜陽縣立住腳,之後卻有些忘恩負義,在老丈人死了之後霸占了汪家的錢財,把年齡還小的小舅子賣給了拐子帶走――這件事是汪氏含淚訴說,她被蒙在鼓裡,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竟是找不回來人了。
這樣的男人偏是她的丈夫,她就是知道了也無可奈何,大鬧哭泣的結果就是她這個當家夫人的地位蕩然無存,成為了後院裡泥塑木雕的菩薩,再也動彈不得。
汪氏年輕的時候落過胎,傷了身子,之後就再也沒懷上,家中的兩個妾室一個是她的陪嫁丫頭邱氏,一個是曲苑的戲子董氏。
邱氏育有兩女,都被汪氏教養,董氏生有一女一子,女兒在她身邊養著,兒子卻充為嫡子,一出生就被抱給了汪氏當親子。
該子叫做鄭鑫,如今也有十五歲了,在縣學讀書,每十日回家一次。
說起來,今日正是該子回家的日子。
鄭鑫醒來的時候夜色正深沉,他起身推開了窗子,有些年頭的轉軸並不那麼靈活,發出暗啞的聲音,“咯吱”一下,讓人牙酸。
夜風寒涼,初春的天氣,院子裡的迎春花正在盛放,哪怕是在這無月的夜色中,似乎也能看清那鮮亮的黃色。
“少爺,少爺!”
小廝六順高聲喊著跑進來,他的聲音中有些明顯的慌張和驚恐。
“少爺,老爺死了。”
直白淺顯的說法,喘息不定的聲音驚得一旁的素珍摔了茶盞,碎瓷的聲音有些刺耳。
“啊,大半夜的胡說什麼,老爺不是在董姨娘房裡歇著,哪裡來的……了,你到底發什麼顛吶,說這些胡話!”
素珍含糊帶過那個字眼兒,本來還有幾分朦朧的睡意這時候徹底清醒了,看六順的樣子,她想,那大約不是謊話。
這時候,後頭院子也熱鬧了起來,七嘴八舌的聲音吵雜無比,讓這個夜徹底無法平靜下來了。
阜陽縣縣令是去年才來的落地舉子陳枚乘,他的岳家有些能力,他自己也會做人,活動到了縣令的位置上可算是志得意滿,只想著平平安安熬日子,熬上幾年說不定還能再往上動一動。
因為這種求平穩的心態,他在本地的口碑不錯,阜陽縣雖然是個小地方,但也有那麼幾戶富貴人家,平日裡對他這個父母官也是多有孝敬。
鄭有財就是其中的一家。
如今他家出了事,不管怎樣也是要好好做主的。
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縣尉陳儈,他不比那流水的縣令,三年一過就要換人,他這個縣尉是地頭蛇,在阜陽縣已經二十多年了,當年鄭有財才來不久就跟他交好,彼此來往多年也算是朋友了,這次的事他的悲傷也更真一些,紅著眼睛讓仵作好好驗屍,那模樣好像要把兇手手撕八塊兒似的。
鄭有財只有一個兒子,又正好在家,詢問事情的時候就把他叫出來了。
陳枚乘對這位縣學學生記憶不深,童生試並不是每年都有的,對方考試並未經他,彼此之間也沒什麼師生關係,更是未曾見過人。
這會兒打量一番,雖是深夜被叫起,又是這樣的事情,但對方的舉止並未有失態之處,禮儀不錯,樣貌也不差,斯斯文文的讀書人樣子,看著就讓人心生好感。
陳枚乘捋須問了兩句,一派尊長模樣考校了一下對方學問,這才為他父親鄭有財的去世說了兩句遺憾話。
鄭鑫一一應了,拜過縣令後,才去陳儈那裡回答問題。
之前,少不得又要被安慰兩句。
“賢侄,你放心,我定然幫你找到那個兇手,讓他不得好死!”
陳儈說得義憤填膺,他跟鄭有財的交情,起碼此刻是不摻假的。
“多謝叔父。”鄭鑫行了一禮,言辭中似乎有那麼一點兒親切之意。
陳儈不耐煩那些禮儀,又說了兩句,便又去督促辦案了。
如今這案子突然,無論是鄭有財的妻妾還是朋友都有嫌疑,唯獨一個人例外,就是鄭有財的獨子鄭鑫。
陳儈領著人查了半晚上,直到天亮才有人,鄭家的八卦聽了不少,卻沒聽到什麼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