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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扶著的公子卻悠然自若地行了這一連串動作,輕輕提起帽裙的手指並未扎出任何手勢,卻讓人感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優雅,好似某些事與生俱來,一如他的身份,不需要看那些貴重的首飾和衣裳,自然就比其他人高貴。
山中清淨,村長哪裡見過這許多人來投宿,少不得多問兩句,知道是送嫁迎親的喜事,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也樂開了花。
“這可真是大喜事,不知是哪個人家有福氣娶到這樣高貴的公子。”村長隨口問道。
下頭的人愛吹噓,少不得說了說自家娘子的身世,身世自然是好的,比起京中那些權貴不如,但在這等鄉村之人聽來,則是需要仰望的存在,甚至都無法想像那樣的爵位是幾品,只知道連聲贊好,一連串的道喜之聲。
這樣的喜事,但凡出現,總是要多恭喜幾句,好像這樣自己也能沾到喜慶了一樣,村中的人踴躍幫忙,不多時,隊伍就安定下來,吃上晚飯了。
晚飯過後,村長特意命人捧了一壺熱水來,說是取了山上的天水燒出來的,貴人們用來烹茶最好。
天水之說,早在進入川陰縣就曾聽聞,哪裡有人不好奇的,當下便拿了錢財酬謝村長,又取出好茶來沖泡,果然是異香撲鼻。
喝起來,別有一股子難言的清幽,讓人神清氣爽。
屏風後的公子輕聲問道:“這天水果然不凡。”
這一句贊真是夸到了村長的心窩裡,當下話就多了,說起了這取水人的職業,更說起了這行的艱難,“自取水以來,十人九傷,年年都要有十幾條人命丟在山上,倒是近些年好多了,多虧了山神庇佑啊!”
時人迷信,靠山吃山則拜山神,靠水吃水則拜水神,便是打雷下雨也自有雷公電母,反正天上的神仙極多,地上的也不知凡幾,聽到是誰都不用太驚訝。
鏢師走南闖北,知道得多一些,笑著問起來:“不知這位山神是玉昆還是佑龍?”
玉昆,佑龍皆是有名的山神,大部分地方都拜此二人。
村長的面色微變,不喜她如此輕佻語氣,冷下臉來說:“我們這裡的山神自然是玉鼎山神,玉鼎真人他可是貨真價實的山神。”
說到此處,少不得還要講講這位玉鼎真人的種種事跡,騎虎救人,僅此一條,便與旁的不同。
聽村長說得認真,少不得有人抬槓,問了問其中根由,村長是個犟脾氣的,竟然還真的叫了一個見過真人的村民過來敘述。
村里人少有說謊的,何況還是這樣大的謊話,聽到那村民說得真實可信,不僅鏢師起了好奇,就連屏風後的公子也都好奇起來,想要多留一天,看看是否有幸能夠見到那位山神。
公子身邊的侍兒跟他多年,知道他看著和軟,其實脾氣最是執拗,卻還是苦勸了幾句,生怕這場節外生枝誤了行程。
“他們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我這樣遠嫁,別人看來自然是好的,然而你我誰不知道,那位不過是個外室娘子,以後能不能被認祖歸宗還不一定,那位又隨了她母親的風流性子,哪裡能夠真的把我看在眼中呢?”
說著說著,公子就勾了頭默默飲泣,他只會這樣哭,無聲無息,怕連呼吸都遭了人厭惡。
即便如此小心,然而隨著西州候的去世,沒了依靠的他最終也只能夠接受遠嫁的命運,甚至……眼神蒙上了一層陰霾,這樣的遠嫁還是他捨出清白之身才換來的,否則,不過是在那個內宅之中做一個誰都瞧不起的“遠房子侄”罷了,說到底,也不過是那些人眼中的趨炎附勢之輩。
每每想到此處,就讓人不由得紅了眼圈兒,想要撕碎手上的帕子,然而,最終能夠做的,卻是費盡心力為自己謀劃。
“若能僥倖得到山神眷顧,得賜靈藥,或許……”公子說到此處,稍有幾分欣喜語氣,然而一雙眼卻是眸色暗沉,他比下人知道得更多一些,那位外室娘子早在一年前就因風流過度不能人事了。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夠在還有幾分情意的情況下求得這樣的嫁娶,否則,哪個女子肯把自己的男子送人,便是不用了,也要送到廟裡去才得安心。
一生所能依靠的是那樣不堪的一個人,想想,都要覺得悲哀,然而事實是,他希望她能好,哪怕一天一時一刻,只要能給他一個孩子,後半輩子也無需發愁什麼了。
侍兒並不知道那許多事情,還以為自家公子是想要搞出一個名頭來,弄個什麼山神賜福的說法,將來立住腳,心疼公子境況,他也不再阻攔,還暗自想著如何弄虛作假,無比要讓錦上添花,喜上加喜才是。
次日一早,鏢師便按昨日商量好的於山下高聲求救,只說家中悲苦,有病人重症,求山神賜藥等語。
按照村人的說法,這般獨自求藥,若是足夠誠心,真人自會出現,賜下靈藥。
鏢師嗓門大,為了突出悲苦,以情勝人,還特意放聲發出悲泣來,有模有樣地來了一通,不遠處馬車裡的侍兒聽得幾乎忍不住笑,尤其是從車窗偷看到那鏢師模樣自若,泣聲卻宏的樣子。
一眾人屏息凝神等著,山神之事,歷來難見實在,眾人雖有些期望,但心裡頭其實也都不是太信,半信半疑地等了好久,見得沒什麼動靜,便有人露出失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