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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們睜大雙眼,台上童話書般展開的表演,完全吸引住他們視線。
所有樂手進入狀態,奇形怪狀的玩偶騎士化音符為利刃,劍指不遠處咆哮著的巨龍。
主場握住麥克,發出一聲清亮吟唱,奠定這場戰爭勝利。
兒童台派來的記者激動扶著攝影機,他有預感自己將錄製出一個完美的現場。儘管他連面前樂隊唱的曲目是年度必備金曲之生日快樂都聽不出來,但他依舊篤定這是他見過最好的兒童節目,最棒的樂隊演出。
台上,完美的表現背後,樂手們的狀態實際並不是很好。
幼兒園舞台配置出乎意料的好,燈光如正規劇院一樣完善,溫度便也如正常舞檯燈光般熾熱。
前幾個短袖上陣的唱跳節目,表演者下來時都汗流浹背,更何況穿著厚重玩偶服的涅盤成員們呢。
陸浩仁握著麥克,每發一聲都能感覺到汗水滴入唇齒,鹹的發苦。
黃思哲手心濕潤,他堅持佩戴玩偶服手套排練,並奇蹟般在手指笨拙情況下能夠演奏出靈活清晰的樂聲。但此刻他的雙手浸在汗水裡,粘稠的簡直要和手套融為一體了。
季升的情況是最糟糕的,他眼前一片水霧,視線被汗水模糊,只能憑藉肌肉記憶繼續卡節奏演出。最致命的是,他所穿的玩偶服,頭套內部的絨布不知什麼時候脫落了,好巧不巧糊上下半張臉,覆蓋住口鼻位置。
頭套內空氣本就稀薄,被汗浸濕的布料再這麼一弄,簡直是雪上加霜、火上澆油。季升張大口,用力吸氣,卻是一點氧氣都無法攝入肺中。
窒息感如陣陣潮水壓來,季升喘不過氣,大腦也逐漸開始不清明。
迷迷糊糊中,季升看見前生自己在空曠的舞台中央的鼓凳上落座,台下觀眾尖叫喧譁,他卻滿頭冷汗,太陽穴跳動著疼痛。
面前是再熟悉不過的架子鼓,手裡是刻著名稱縮寫的定製鼓槌。
鼓槌曾為季升手指的延展,如身體器官般與季升親密無間。
但此刻,它們卻在季升掌心不受控地抖動著,哪怕他竭盡全力握緊,也無法說服它們停下。
季升在那刻驚恐地發現,他與架子鼓,與摯愛,與靈魂,斷開了連接。
前生的他翻手,腕上猙獰疤痕被厚重的粉底遮瑕覆蓋,分明看不清,卻又帶著無法忽略的存在感。
季升被那隱隱露出的猩紅斑痕刺傷,手一松,鼓槌輕輕落地,碰出轟然聲響。
樂曲漸入高潮,台下一位幼教舉著單反,神色複雜。
她身側,一位孩童擔憂仰頭,奶聲奶氣問:「老師,你為什麼在發抖?」
幼教穩定情緒,擠出一個勉強的笑:「老師沒事。」
幼教曾是位站姐,在此次活動中臨危受命,擔下拍照任務。
雖然她如今妝容淡雅,長裙布鞋顯出嫻靜氣質,但她曾經,也有過捲髮紅唇的明艷日子。
那時的幼教還不是幼教,她很年輕,有著無盡的勇氣和叛逆,叼起棒棒糖拿上相機便能說走就走,固執又堅定地跟隨一位鼓手從南到北,從默默無名到揚名天下。
站姐失神看向舞台。
「太像了。」她喃喃,「怎麼會……」
在她感嘆時,曲聲驟然停頓,鼓聲隨之一停,隨後又起。風格鮮明的鼓手流暢完成最後一段的solo,重音隨鼓槌下落,給表演完美畫上句號。
演出結束,燈光收攏。
站姐忽地睜大眼睛。
坐在最後鼓手猛然掀去頭套,濕漉的五官被燈光勾勒得驚心動魄。
站姐心臟一下下沉重跳動,她恍惚看見已去之人從天堂飛下,穩穩降落於眼前窄小舞台。
站姐幾乎無法呼吸,她顫抖著,用最後力氣舉起相機,對準台上鼓手,摁下快門。
按理說,表演完這改到親媽都認不得的生日歌之後,涅盤樂隊應該要迅速撤離。
事實上,成員們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們在台上久留。
玩偶服里側完全濕透,每個成員都浸泡在汗水裡,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他們本想趕緊撤退,把結算拿了,回宿舍沖個涼水澡再開開心心放半天假。
但很可惜,這個計劃,在實施第一步時便受到了阻撓。
「等一下!」觀眾席上,一個公主頭小女孩跳起,高高舉起右手。她頭頂的生日皇冠矚目,可以看出應該是那一首變調生日歌的絕對主角。
天大地大,過生日的人最大。
正準備溜之大吉的涅盤樂隊不得已停下腳步,陸浩仁和成員們對各眼色,硬著頭皮湊近麥克風,試探詢問:「小壽星,你想說什麼?」
女孩眨巴兩下眼睛:「我想再聽一首曲子,可以嗎?」
此話一出,立刻得到其他小觀眾的擁護。嘰嘰喳喳的童音在台下此起彼伏,期盼著「笨蛋騎士團」再展露多些技巧。
涅盤成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確實也會除了生日歌以外的其他歌曲,但那些或激昂或暴力的樂曲,哪怕是最舒緩那首,似乎都不大適合展示給過於年幼的祖國花苗們。
見陸浩仁犯了難,季升往前湊下,勾過架子鼓前面麥克,接管對話。
「可以的,你想聽什麼呢?」
「我……」小女孩皺起秀氣的眉,認真想了好一會兒,奶音開口,「我想聽硬搖,聽重金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