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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後,他甚至不惜逃到了蘇茉納來躲避餓狼們,他覺得自己不想再要那樣的生活了。
雖然有美酒,,美人,可是他真的在那裡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而且他還殘疾了,一個殘疾了的小偷,傷了最重要的腳,他為什麼還要呆在那種隨時會喪命的地方?他承認自己怕死了,也變了。
現在他只想好好過日子。
「您怎麼了?」埃達啃著黑麥麵包直流口水,而一邊的妻子曼沙卻察覺到自己的丈夫不太對——她不是什麼美人,臉上有因為操勞和辛苦的生活留下的痕跡,其實不要說美人了,曼沙臉上那一大塊黑色的胎記讓她原本只能算是中上姿色的臉一下子看上去丑得讓人難以接受。然而卓林卻不在乎,他娶了她然後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既不用像他一樣過那種讓他曾經很嚮往到後來卻覺得噁心的日子,也沒有像他母親那樣在臉上長了個難看的胎記——他們的女兒也沒有,雖然她現在就只是個吃奶的小娃娃而已。
「哦,不,曼沙,我沒事。」卓林揉了揉太陽穴,他並不想讓曼沙知道自己的過去,畢竟就算是越過南方線的上蘇茉,「餓狼」的大名也能讓夜晚啼哭的孩子們嚇得噤若寒蟬。他不會讓曼沙或者埃達或者小瑪利亞知道這些事情的,他發誓,「我大概是有點累了,你知道的,我的腿。」他指的是自己凍掉的那幾根腳趾,那些凍傷的地方現在已經結巴了,但是有的時候他看到自己腳上的那些疤痕的時候,還是會想起那個小女孩臨死前那些聽不懂的話。
那是詛咒,也是誓言,事隔多年再次在卓林的腦海里迴蕩著,他不懂夏特語,他只記住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神態,然後這神態便時常在他午夜的噩夢中前來拜訪。
她死了。
卓林這樣想到,這樣安慰自己道,她死了。那個撕心裂肺尖叫著的小小身影已經死了。
他知道她死了的,那個救了他命的小女孩,而他能做的僅僅是每當算著祭日快到的時候,到雙子女神的神廟裡給她上一點點貢品。然後祈求著永遠都不可能得到的原諒——與其說是祈求原諒,不如說是只是想讓自己從噩夢的拜訪中解脫出來而已。
卓林嘆了口氣,一邊的曼沙笑著給他弄了一點菜湯,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雨水打在木質的屋頂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然而伴隨著這些聲響的還有另外一種聲音,像是有人在敲打他們的門扉一樣——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拜訪呢?難道說是避雨的路人嗎?曼沙站起來走到門前將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披著黑色油布斗篷,低著頭的身影,看上去像是個少年。
「曼沙,是誰啊?」卓林正打算收拾桌上的陶碗和麵包屑,扭頭往外面看去,卻僵在了原地。
在那黑色的油布斗篷下面的人抬起頭來,一張蒼白的臉,以及遮住左眼的眼罩——那身影跟五年前的那個留著黑色粗麻花辮的小女孩重疊在了一起,儘管前者拔高了不少,然而臉的輪廓卻沒有多大變化,依舊能在她身上找到當年的樣子——卓林原本以為五年多過去了,他大概已經不記得當年那個傻丫頭到底長得什麼樣了,然後他現在發現自己錯了,當那個亡靈站在自己,站在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新生活面前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還記得她長什麼樣子。
還能在過了那麼多年之後,一眼就在一個長大了的亡靈身上找到過去的影子。
前盜賊手上的陶碗掉在了地上。
他會死。
這是帶著怨氣和憤怒從墓地里爬出來的亡靈。
他會死在這裡。
——他怎麼能死在這裡?卓林很想喊,很想讓曼沙離開那個地方,很想告訴她,那不是什麼避雨的旅人,那是死不瞑目的鬼魂,是前來索債的塔可吉——
然而他發不出一點聲音。
「親愛的?」曼沙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看上去就像是碰一下就會倒在地上的自己的丈夫,慌亂的想要上去查看究竟。她雖然有些心疼那些被他砸了的陶碗,可是她更加擔心自己家裡的頂樑柱,要是他出了什麼事,她自己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可要怎麼活呢?
陶碗掉在地上的聲響吵醒了正在睡覺的小瑪利亞,她不滿的哇哇大哭起來,埃達看到妹妹哭了便懂事的過去抱住她學著曼沙的樣子哄她。
卡莉法冷眼看著面前的一切,然後她向前跨了一步走到了屋子裡面,「很抱歉,但是外面雨太大了。」她摘下兜帽露出那頭半黑不紅的亂糟糟的短髮,眼睛卻一動不動的盯著面前的卓林。
卓林畢竟是曾經見過世面的傭兵,雖然已經很多年不涉足這種生活了,他卻依舊能感受到——面對著這個女孩的時候,他就像是被一頭猛獸盯上了那樣不寒而慄,這種感覺太過明顯讓一邊的曼沙也覺得不舒服了,她開始後悔自己輕率的給這個不認識的少年開門,他看上去像是個傭兵。尤其是在摘下兜帽之後,獨眼的造型和腰間的佩劍都讓他看上去像是個亡命之徒。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雨淋多了有些照亮的樣子,埃達抱著小妹妹打算看看的時候卻被醒過神來的卓林推到了自己的房間裡,「爸爸?」他還沒來得及喊一聲就被卓林的怒吼給嚇壞了,「閉嘴。」一家之主這樣吼道,然後抄起了一邊的鐵鉗子,像是握劍一樣擋在曼沙的面前,對著在這個傾盆大雨的夜晚來敲門的討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