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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似風疑惑的表情變成了恍然,繼而又變成了難堪與無措。
他終於發現,這個衣不蔽體,渾身髒污,骨瘦如柴的流民,與圍在粥棚附近的人是全然不同的群體。那些搶著喝粥的人一個個穿著潔淨的衣服,漾著生機勃勃的笑,用響亮的聲音讚美齊小姐的菩薩心腸。
流民走得近了,人群中的女子會捏著鼻子咒罵或躲開,男子則抬起腳,狠狠把流民踹倒,讓他滾遠點兒。
流民爬起來,回過頭,惶恐不安地看著李夙夜。
齊似風的臉白了,他終於意識到,妹妹連續數日的施粥,究竟犯下了多麼愚蠢的一個錯誤。
不等他想到補救的辦法,李夙夜已擺擺手,遣了幾個暗衛去幫流民。
暗衛把人群擠開,帶著流民走到最前面。
終於輪到流民喝粥了,可是舀粥的齊家婢女卻問道:「你的碗呢?」
流民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又哪來的碗?
「我可以用手。」流民伸出黑漆漆的雙手。
「呀,你手怎麼這麼髒!快走快走,找個碗來!」婢女連連揮手,滿臉不耐。
暗衛們也不發話,擠開人群把流民帶出來,送到主子跟前,用刻板平靜的語調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事。
流民瑟瑟發抖,惶恐不已。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想幹什麼。
李夙夜看了看齊似風,然後又看了看齊思雨。
兄妹倆都不是傻子。經過方才的觀察,他們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他們以為秦青是個跳樑小丑,可是到頭來他們才發現,自己在四皇子眼裡才是真正的蠢人。
臉皮火辣辣地疼,仿佛被人活生生扒了下來。
齊思雨掉出了眼淚。這下她是真的在哭,而不是惺惺作態。
齊似風的額頭冒出了密密麻麻一層冷汗。
跟在不遠處的老百姓尚且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正翹首張望。
李夙夜看著那個流民,問道:「你經常在芙蓉園附近遊蕩嗎?」
「是,是的。」流民的嗓音在發顫。
「齊小姐是不是固定在這裡施粥?」
「是的。」
「你餓到與野狗搶食,為何不去喝粥?」
「我,我——」
「老實作答,不得隱瞞!」
「是的貴人。」流民撲通一聲跪下,哭著說道:「齊家的粥根本不是給我們喝的。那麼精貴的白米粥,附近的住戶都不夠搶,哪裡會分給我們流民?我們一旦靠近就會被打,手裡沒有瓷碗,還會被舀粥的人罵。可我們一路顛沛,能舍的都舍了,只余這一條賤命,叫我們上哪兒找碗?有碗的人就有家,我們早就沒有家了呀!」
流民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他瘦到骨頭都一塊一塊地貼在皮膚上,像是身體裡長滿了枯樹。
李夙夜看向齊思雨,問道:「齊小姐,你還記得之前我問你的話嗎?你施粥為的是什麼?」
齊思雨咬緊嘴唇,愧不敢答。
李夙夜加重語氣下令:「回答本宮!」
在這一刻,他終於顯露出了明明白白的厭惡。他漆黑眼眸里燃燒著怒火,卻散發出冰冷刺骨的寒意。
齊思雨眼淚掉得更多,連忙答道:「是為了救助逃難到江北城的災民!」
李夙夜指著那群搶粥的人,又問:「他們是災民嗎?」
齊思雨看著前方,臉頰臊得通紅。她沒有仔細看過這些喝粥的人,她早已迷失在一句句「活菩薩」的讚美里。
「齊小姐,如果你施粥是為了一個好名聲,你的目的達到了。」
李夙夜緩緩說道。
齊思雨臊紅的臉一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她知道,四皇子在暗指自己沽名釣譽。
站在一旁的齊似風連連吸氣,快速思考著該如何幫妹妹解圍。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用好米施粥是蠢!把秦青抓來治罪更是蠢上加蠢!
怎麼辦才好?怎麼把這天大的蠢事圓回去?
絞盡腦汁的齊似風忽然聽見四皇子說道:「之前小侯爺問我對齊大人你怎麼看。我說你善於理政,長於訟獄,是個大有前途的好官。可我實實在在看走了眼!像你這樣的糊塗官,比貪官污吏更害國害民!」
話落,李夙夜大步走向街對面的粥棚。
一眾暗衛也跟了過去。
眾人推開搶粥的人群,來到最前面。
齊似風和齊思雨雖然滿心都是惶恐和羞恥,恨不得挖個地縫躲進去,卻又不得不跟從。
走到近前,兩人看見四皇子從地上抓起一把土,灑進了粥桶里。
施粥的婢女想要唾罵,卻礙於這群拿著大刀的暗衛,不敢開腔。
搶粥的人群先是愣了一愣,然後便罵開了:「你這人好不缺德!往白米粥里灑土做什麼?叫我們怎麼吃?」
「他們有刀!」
「是土匪嗎?」
「算了算了,不喝粥了!咱們走!」
圍滿了人的粥棚不多時就變得空空如也。
李夙夜沖那流民招手:「過來喝粥。」
流民很恐懼,卻更飢餓。他兩眼放光地跑過去,從李夙夜手裡接過一碗被灑了泥土的粥,狼吞虎咽地喝完。
「再來一碗?」李夙夜問道。
流民連連點頭,激動落淚。
於是李夙夜又親手給對方舀了一碗粥。
「現在你們知道泰安侯府為什麼要往大米里摻石頭了嗎?」李夙夜轉頭看向齊似風和齊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