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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阿牛還覺得這人狗仗人勢,欠揍得很,現在卻唯唯應諾,滿臉賠笑。
「是是是,我們保管準時上工。謝謝您給我們帶路,勞煩您了。」阿牛親親熱熱地把人送出門,回來之後坐在床上,呆呆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就用力搓起了自己的臉。
葉禮脫掉外衫,光著膀子在屋裡四處轉圈,慢慢打量。
熱汗沾滿了虬結的肌肉,又順著寬闊脊背滑入收窄的勁腰,矯健的體型顯出異乎尋常的兇悍之氣。葉禮雖是皇子,自小卻苦學武藝,上了戰場便是一尊殺神。
這也是他敢於隻身闖入虎狼窩一般的災區的原因。
打量完整個房間,他回過頭來看向阿牛,不由愣了一愣。
「你臉怎麼這麼紅?」
「葉哥,我這是臊的!」阿牛狠狠颳了刮自己的臉皮,又難堪又愧疚地說道:「我只要一想起那孩子抱著咱們大腿哭的樣子,我他娘的就臊得慌!」
葉禮:「……」
再黝黑的皮膚也遮不住一張忽然臊紅的臉。難以言喻的羞恥感從心底里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猛然間,葉禮又想起了秦青離開時最後看自己的那個眼神,帶著譏諷,嘲弄,以及「你也不過如此」的輕鄙。
初見時火熱又崇拜的眼神,以後怕是再也不會出現了吧?
葉禮徹徹底底坐不住了,立刻穿上衣服沉聲說道:「我去見秦青,讓他把小凳子找回來。」
「葉哥你去吧。」阿牛站起來幫葉禮拉開房門,心裡著實鬆了一口氣。這麼丟臉的事不用他去干,真他娘的太好了!
葉禮等候在書房外,裡面傳來秦青與一個女子的說話聲。
女子名叫陶然,去歲在路邊賣身葬父,被秦德懷看中買了回來當小妾,因為容貌美麗,性情溫良,於是尤為得寵,剛來沒多久便接管了侯府的中饋。
秦青的母親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秦德懷一直也沒續弦。
然而陶然再得寵,在秦青面前也得退一射之地。秦青只說了一句「我要管家」,秦德懷就命陶然立刻把帳本交出來。
在此之前,秦青已檢查過地窖,裡面存放的都是蔬菜,並無銀兩。
「世子爺冰雪一般的人兒,沾染這些俗務作甚?」陶然嬌滴滴的聲音從窗戶縫裡傳出來。
葉禮站得很遠,卻因武力高強,還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冰雪一般的人……
葉禮抬頭望天,想像著冬日到來大雪紛飛的場景,眼眸不由放空。雪花純白柔軟,飄然而下,想要用掌心捧住,卻只是微微一觸就化了。
冰雪一樣的人,怕是也無法存在得太長久吧?
葉禮狠狠皺眉,繼而摒棄了所有雜念。
但只是一個晃神,秦青幾近透明的臉龐被車廂內的暗影徹底吞沒的畫面又浮現於眼前。冰雪與湖面的月影,都是易碎的東西,人會不會也是如此?
葉禮向前走了幾步,站得更遠了一些。他不願意聽見這些總是能讓自己莫名其妙胡思亂想的對話。
但過於高超的武力叫他根本無法逃避源源不斷傳來的聲音。那是秦青的聲音,很輕,很緩,帶著幾分懶懶的睏倦。
「我是俗人,自然要管俗務,這些日子辛苦姨娘了,還請姨娘解釋一下這幾筆開支。」
「這些錢是供奉給清虛觀的香油錢。」
「每個月一百兩?」
「是啊,若是我們不給,無為道長就親自來要。他可是江北城的活神仙,每年祈雨儀式全賴他主持,這筆錢不能不給。」
「今年又供奉給龍王爺幾個童男童女?」秦青發出了一聲冷笑。
他的表情定然很是譏嘲,正如譏嘲我那般。想到這裡,葉禮皺了皺眉。
「幾乎每個月都要淹死兩對兒童男童女。我給他加了這麼些銀錢,也是想讓他少害死幾個孩子。」陶然的嗓音里壓抑著憤怒。
「你給得錢越多,他淹死的孩子就越多,只因他曉得,他可以借你的善心訛詐到更多銀錢。你這般作為是毫無用處的,加錢只能助長他的貪婪。這件事我會處理,你別管了。」
秦青的語氣還是那麼睏乏,卻又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明明年紀那么小,卻如此老成。
葉禮原本已走遠了一些,此時聽見秦青的聲音,卻又不知不覺走回來,反倒離得更近了。
守在書房門口的兩個家丁戒備地看向他。
「這幾筆銀子是做什麼用了?」秦青又問。
「路上遇見走投無路的婦孺,便買了回來,好歹給他們一口飯吃。」陶然緊張地問:「世子爺,咱們侯府不差這點錢吧?」
「侯府是不差這點錢,但你見一個買一個,卻能救回多少人?你總不能把所有流民都買下。行了,帳本大差不差,沒有什麼問題,你走吧。」
少年睏倦的聲音變得沙啞了,大約很是疲憊。
吱嘎一聲,書房的門被人從裡面推開。
葉禮抬眸看去,只見一名十七八歲的美麗少女從書房裡走出來,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表情,身後跟著幾個帳房先生。
看見葉禮俊美的臉,少女愣了一愣,繼而冷下面色:「就是你搶了小凳子的差事?你知不知道他還有一家老小需要養活?」
葉禮:「……」
葉禮彎下腰默默拱手,不曾為自己分辨一字半句。幹了那樣的蠢事,說再多也只是徒增笑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