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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緊的拳頭浮出一條條粗壯的青筋和血管,那是葉禮極力壓抑的煩躁和不甘。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把自己的身份說出來。
他很不喜歡秦青此刻對待自己的厭倦態度,更不喜歡對方隱含嘲弄的冷淡目光。
自己在秦青心裡的形象大約已經從無所不能的英雄,變成了一個蠢笨無知的莽夫。
葉禮忍了又忍,壓了又壓,這才叫自己平靜下來。
徐畫師在一旁問道:「你妹妹的嘴巴是什麼樣子?」
葉禮這才回神,用無比乾澀的語氣繼續描述妹妹的嘴巴。
秦青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頭撇向另一側,默默看著插在瓶里的一束梔子花。梔子花很香,很甜,卻蓋不住他身上特有的怡人淡香。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懷裡的胖貓,無論葉禮與徐畫師說了什麼,都不再扭頭關注二人。
他是真的厭倦了。
葉禮心裡難受得厲害,卻又說不出哪裡難受。分明以前特別討厭這人黏糊糊的視線,然而如今不再被他看在眼裡,反倒焦躁不甘,惶惶然然。
不知過了多久,徐畫師忽然開口:「世子爺,畫像作好了。」
秦青晃了晃神,這才轉過頭,看向桌上的畫。
一名十一二歲的圓臉少女躍然紙上,五官帶著幾分清秀,卻又很不起眼,放在人堆里幾乎很難找到。
「你妹妹與你長得一點兒也不像。」秦青拿起肖像對著葉禮比照。
本就是胡說八道的葉禮尷尬地低下頭。
「如今世道很亂,四處都是逃難的災民。我得與你說一句實話,即便是大男人,獨自流落在外都很難存活,更何況是這么小的姑娘。如果人還活著,我們泰安侯府一定幫你找到,如果找不到,那你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秦青毫不諱言地說道。
葉禮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於是真誠道謝。如果他是真的葉禮,而不是李夙夜,他對秦青大約會非常感激。
秦青既不蠢笨,也不荒淫,與傳言中完全不一樣。
「徐畫師,辛苦您了。」秦青遞出去五兩銀子。
徐畫師千恩萬謝地收下,美滋滋地去了。
秦青拍了拍手,等候在門外的管事便立刻走進來,恭恭敬敬接過畫像,小心翼翼捲成一卷,用打磨光滑的長竹筒收好,匆匆帶去各大商行、鏢行、車隊、船隊以及驛站,找人臨摹,四處張貼。
「你放心,我必然盡力。」秦青對站在書桌旁的葉禮許下承諾,睏倦的表情完全淡去,變作了慎重。
他看似嬌弱,實則也頗有幾分俠肝義膽。
若自己不是李夙夜,而是真的葉禮,便不會這般糾結難安了……
葉禮彎腰拱手,感激道謝。
秦青推開門慢慢走入夜色,懷中依然抱著那隻胖貓。
「前些日子,我知道我給你惹了不少麻煩。」他緩緩說道。
葉禮連忙開口:「並沒有,小侯爺多心了。」
秦青繼續說道:「給你泡茶,燙了你的手。給你掃地,摔了你的盆。給你餵馬,差點叫你命喪黃泉。你心中對我不喜也是自然。」
葉禮抿緊薄唇,不敢再接話。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辯解,秦青也不會相信。秦青心思細膩,對世情的體察自有一番清晰的洞見,他其實什麼都清楚,只是悶著不說罷了。
葉禮待他何等不耐,他必然也是深有體會的。
一股羞臊的熱氣爬上了葉禮的臉。他竟然有些不敢去回憶自己之前對待秦青的種種冷漠。
秦青停下腳步,站在一叢盛開的茉莉花旁,幽幽嘆息:「我為你找妹妹,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倆之間就算兩清了。我的任性胡鬧,還請你不要介意。你的不耐厭煩,我也不曾放在心上。待侯府將你妹妹找回,你便帶著她離開吧,我會送給你一筆銀兩,叫你在外面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深深地看了葉禮一眼,抱著胖貓隱沒在隱隱綽綽的繁花中。
一縷熱風吹過,搖得花枝淅索亂晃,逸散出清甜的濃香。
葉禮嗅著這股濃香,遍體縈繞著焚風,卻覺得心裡一陣一陣發涼。
如果他是真的葉禮該多好……
真的葉禮必然不能厭憎如此寬厚體貼的小侯爺。
葉禮一夜無眠,翌日卯時不到便醒了,在院子裡打了很久的拳。
他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被秦青叫去當差,卻一直等到正午才被帶到前門。
秦青已經站在門口了,小凳子笑嘻嘻地蹲坐在台階上,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昨日的絕望,此刻都變成了完全放鬆的欣喜。
瞥見葉禮,小凳子的笑容滯了滯,然後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葉大哥。
葉禮走過去,低聲說道:「昨日對不住了。」
「無事無事,小侯爺說了,往後誰也不能替代我,這是我一個人的差事。」小凳子一邊說一邊趴下去,弓起自己瘦骨嶙峋的背。
看著少年背上凸起的一節一節脊骨,秦青忽然下不去腳。
昨日的他與今日的他,終究還是不同了。
「你半跪下來,用膝蓋送我上去。」秦青說道。
小凳子二話不說就爬起來,學著昨日葉禮的動作,曲起一條腿,送上自己的膝蓋。這條細瘦的腿哪裡能夠與葉禮強健有力的腿相比?
秦青站在原地,手心裡捏了一把汗。他怕把小凳子的腿給踩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