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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典吏張大人還算淡定,昨日她為王映雪趕貓就讓他讚賞了。
傅琛神色自若。
松石、頑石與府兵在另一桌,肉眼看出少主不大高興。
飯間眾人談資旁事,隻字未提案子。
直到眾人食了有七八分飽,知府王大人與王映雪起身走遠,跪立榕樹下。鐵匠夫婦見狀也放下碗筷,與他們一起。
「諸位大人想問什麼都問吧,罪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知府王大人改了自稱,他想了一夜,不論能否翻案,不論與王映雪能否生還,都不重要了。衝著這些人的情分、為他們伸冤的執念,死,也是值得的。
傅琛並不墨跡,「你們可是何陽的後人。」
王進頷首:「罪人乃何陽幼弟,原名何進。」
王映雪:「罪女乃何陽之女,原名何雪。」
眾人恍然,王進說王映雪不是他女兒,竟是真的。
二十年前總參領何陽得知岐山鹽礦、與山體滑坡真相,只知關聞是主謀。夜裡,他請趙雍和登府,將人引進書房。說到此,何進咬牙切齒,眸光里透著痛恨:「可進去後沒多久,不知發生什麼,趙雍和捂著傷口跑出書房,大喊著救命、來人、稱我阿兄要謀逆叛亂。同時大門被踹開,顧迭率兵包圍,我阿兄才意識到趙雍和與他們是一夥的。」
何進眸中盈滿水霧,望著膝下這片土地,仿若回到過去,聲音顫抖起來:「那夜,染紅了何宅每一寸土地。我們寡不敵眾,阿兄讓我帶映雪出逃。為了躲避追殺,我們混跡流民中,顛沛流離了數月,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也是因此,我那未滿月的女兒沒活下來。」
說完,他卸下抗了一輩子的包袱,身子輕鬆許多。
叔女二人逃竄時救下富商王氏,為了有口飯吃、為了養大年僅八個月的何雪,何進做了富商的護衛,同時科考。起先,富商不認為何進會中,所以並沒當回事。他高中以後,請求富商能認自己為義子,理由是為了有個體面的支撐,但起誓:絕不貪圖王家富貴。
眾人聽後,明白何進便是那時開始籌劃。
別說不貪圖,就算要,富商也願意。
因此何進、何雪成了富商王氏之後,還改了何雪的年歲。
「我苦心經營仕途,終於回到渭陽,一邊任職,一邊尋找當年之事,意外發現了鹽礦、縱火案,猜測阿兄便是知道此事才被滅了口。所以,就以先祖何什的名義給他們四家寫信,稱所知一切,並非什麼佳人子改了生辰八字。」
陸懷遠聽了許久,搖頭不解:「既然有了岐山鹽礦案、縱火案的罪證,為何不呈交?卻選了這麼一條遠路?」
即便說出何氏被屠的慘案時,何進也沒落淚。
可聽此他唇顫抖起來,淚光閃爍,雙膝挪了挪,手擱在胸腔,語速快而激動起來,「我何氏代代忠良敬臣,即便是更朝換代,也從不忘祖訓六字:忠民君、愛百民。我阿兄寧用死去換滿城百姓、兵卒的生還,哪怕是被顧迭帶兵圍剿時,他的遺言並非復仇,而是讓我務必翻案,還我何氏百年清譽!」
及此,何進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的熱淚砸落。
「當聽見阿兄誓死守護的渭陽孩童戲唱何壞蛋、看狗賊趙雍和點抹黑阿兄的戲時,我恨不得即刻殺了他們四家泄憤,可我不能。「何進抬起迷失了許久的眸子,苦笑:「我有時候看見孩童、戲子也會生恨,甚至,」他沉沉一嘆,鼓足勇氣道:「也動過殺念。」
何雪一手攙扶住他,另一手扶他背上。
人非草木,孰能聖賢?換做何南嘉,她覺得自己做不到何進這般視大義在前。
何進拍拍何雪手背,用另只手袖子擦乾淚,對眾人道:「雪兒為何怕貓?諸位大人可想聽?」
賀南嘉猶豫還是問出口:「因為那一夜嗎?」
叔女倆頷首。
「何府養了許多貓,那夜不知怎的,所有的貓都在啼叫,那聲音就像襁褓嬰孩啼哭。我以為雪兒不過十個月,不會懂,誰料後來只要聽見貓啼,她便會驚悚不安,甚至莫名發燒。郎中稱是心病。」
古人以為孩子小不會記事,可後世研究得知孩子半歲就有記事能力,比如小孩一直都是媽媽帶的,就會跟媽媽親,只要媽媽抱是一個道理。孩子只是表達不出,並非不知。那樣的屠殺,在年幼的孩子眼裡、心裡、腦海里都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趙宏曄過去拉起何雪,「我定然想辦法治好你的心病。」
何雪搖搖頭,卻笑了笑。
何進稱原計劃是讓何雪假死,用元水指引岐山,讓關顧盛趙四家狗咬狗爆出當年原委,他嘆了口氣,看向賀南嘉苦笑:「只是不想賀娘子聰慧過人,識破傳像一事。」
賀南嘉微微侷促,她順著問:「刑房公府那夜呢?」
「我去時趙雍和已死,我瞬間急了,知曉他是為了顧氏一族,想當年一事死無對證,為了阻止他殺盛關均也叫他發現端倪,猜測我是何什後人。後來,傅將軍賀校尉來了,何雪擔心顧迭說出,就一劍刺死了他。」
陸懷遠嘖了一聲責怪:「何娘子,你太衝動了!」
賀南嘉白了他一眼:「陸少卿,顧迭擁兵去殺趙雍和、盛關均就是不給自己留退路了,即便他活著也絕不會道出當年一事,指不定還會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