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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餘孽袁戚溫氏乃袁帝的外家, 國舅爺身兼當朝宰相之位,溫氏一族可謂是雞犬升天。若說袁帝嗜血殺戮不顧蒼生百姓,那麼溫氏一族便是袁地殺戮的爪牙、欺壓百姓的利劍。袁帝垂死、氣數衰退之際, 溫氏更是把控朝堂、兵部,連年強拉壯丁入武、強辱民女。於是袁朝覆滅之際,天下的口號就是滅袁賊、剿溫氏。
「生母只是名三等瘦馬, 得了我與阿姐、溫媚卻不得進溫府,更沒想過一日福份。生母未婚生育, 沒了從前的風光, 只能捉襟見肘、飢一頓飽一頓撫養我們。阿姐六歲那年, 溫府派來人丟下幾兩銀錢,將阿姐送進宮中樂坊, 那時我才知是生父乃當朝宰相,袁帝的國舅。母親打聽得知因袁帝好跟舞姬做樂, 父親為討其歡心便將親生女兒送進宮樂坊。」
溫相的荒唐事, 原身聽過不少, 還打過年輕貌美善氏主意, 被驍勇剛烈的善將軍給狠狠教訓過。
溫氏能被袁帝青睞多年除了有舅甥一層關係在,還有更多的是脾性相同。
兩人都貪享美貌女子, 曾有傳言說,袁帝的後宮有多少被寵幸一次就厭棄的妃嬪, 就有多少被溫相吃完丟棄的女子。
瘦馬當屬雅妓, 背後除了貪圖金錢的僱主, 毫無娘家支持, 遇上溫氏這樣滔天權勢的惡貫,除了吃啞巴虧,連沒別的辦法。
雨水落地成河,沖刷往昔不堪幕幕,趙禮眼眸猩紅。
被大雨淋成水的幾人都靜靜駐守,一動不動、又伺機行動著,都默契的給前朝餘孽、或者說投胎太差的趙禮禁了聲。
「兩年後,生母病危,我進城尋藥,所見硝煙和戰火,處處狼藉,我才知袁帝崩、袁朝滅。趁亂我偷到了藥去救生母,可她大勢已去。閉眼前緊緊拽著我的手,不論如何都不可讓人知我是溫氏的後人,若還能見到阿姐,就帶她隱姓埋名。」
雨水倒灌在趙禮的臉上,勾勒出悽慘卻剛強的輪廓,挾持賀南嘉脖子上的力已全然卸下,她背後能真切感知到泣無聲的振幅。
大雨漸小,雨絲成簾,傅琛的輪廓漸漸在她眼前清晰,他一瞬不瞬地注射自己。
「一年多前,我與文氏因右臂上胎記還有幼時點滴相認,我以為從此以後我不再是日夜枯守秘密的孤身寡人,會有個說知心話的,誰料叫我寢室難安的人正是她,我的阿姐,侯府的寵妾。文氏起初聲淚俱下說侯府的不已,一切都是為了倆子女,我動容了。可不想錯了這一步,就越陷越深。除了印子錢,還有南茵文岩姐弟倆造的荒唐事,有欺辱窮善、有害人性命。可當我想擺脫,卻惹怒文氏,她以趙氏一族生死相脅迫我繼續聽命於她。」
說起過往,趙禮聲音幾度失控,他再也無法承受那些與他有著血脈相連、卻充滿殺戮令人憎惡恐懼的秘密。過去的殊榮他不曾享譽過半分,可溫氏的惡名確是人人得而誅之。而他的阿姐,親手將自己一步步推進惡人泥潭,再也洗不淨。
他顫抖著說:「我為司獄數十載,見聞天下有太多無可奈何,每每都慶幸我被義父所養,護我平安、授我武藝、助我為生。可文氏步步相逼,朝廷剿袁賊袁戚的手段是寧可殺錯也絕不放過,我怕自己的身世給趙氏帶來滅頂之災。」
賀南嘉脖子上的手微微顫抖,背後的身體掙脫了偽裝的束縛,再也不受大腦的控制,在雨中瘋狂釋放禁錮了多年的壓制。
趙禮深壓惶恐,將行兇過程忍痛道出:「那日我與文氏約至侯府後門巷處,我將她打暈從侯府後院翻牆而入,去了柴房,恰時文氏醒來,我擔心她出聲叫喚,便從後方勒她勁,她雙手奮力掙扎,情急便使了鐵臂功連錘致死。之後,便從柴房頂運輕功越牆逃走。」
與文氏指甲里的皮屑對上。
說出殺害阿姐後,趙禮釋然,聲音平復許多,「義父,這一年來我夜不能寐時就在想,就因我父姓溫,我就不配做個好人嗎?連過去三十載的我就該化為灰燼、與溫氏一道下地獄嗎?我不敢升官、不敢惹人注目、不敢打眼,矜矜業業就想無聲無息做個捕司,可這么小的願望,老天也要剝奪!」
他生平從未因兒時窮困、生父不養、阿姐被迫入宮、生母病死等而怨天尤人,可這一年來他不止一次埋怨老天,為何如此對他。
「我死不足惜,背負溫氏的罵名遺臭唾棄也罷,可絕不敢拿趙氏一族的生死和榮譽去賭。」趙禮淚如遼闊江河,瞬間崩了壩。
他放聲哭吼,與天地同沐。倘若可以,他願從不曾來世,走這一遭被迫為惡的人生!他抬手抹了一把臉,為方才的失態慚愧一笑。
他不是沒想過全盤托出,可思索再三再四沒有絲毫的把握。
朝堂權術晝夜更迭那是常有的事,義父為昭帝戎馬一生都難逃猜忌,若他的秘密被揭發,難保不是一場血淋淋的代價,那樣他就真的萬死不辭了。
賀南嘉心中猛地一抽,心臟似被一雙大手狠狠捏了捏,疼的她幾乎難以站立。前世,死前的她也問過類似問題,就因生父是大毒/梟,她過去的一切正能量都化作烏有嗎?她不算好人?為什麼?
「糊塗!你當真是鬼迷心竅啊!」趙將軍思及過往,瞭然了許久不明之事:「所以一年多前你拒了親事,就是被那文氏給拿捏住了?」
李廉對此有印象,眸中水光粼粼。
趙禮笑了,笑的無比慘絕人寰、卻叫人無法不承認、不正視的存在,「我的孩兒……那不也是溫氏之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