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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隨只覺得走了沒幾步,就到了。
守著門房的一名太監,看到竺年明顯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變得不太自然:「王爺來啦,太后午睡剛起呢。」
竺年就讓長隨把他手上的大食盒遞過去:「那我稍等等。家裡剛烤出來的小點心,你們拿去嘗嘗。」
太監趕緊接過:「多謝王爺賞賜。」
等竺年去裡面等,長隨就等在門口,去問那看門的太監:「你剛才想跟王爺說什麼?」
太監支吾了幾句,見瞞不過,只能討饒:「大人您就別問了,不好說。」
那天太后和陛下兩人雖然是在屋子裡單獨說話,但是梨園精舍的房子又不是宮裡頭,總共就這麼點大,哪怕已經刻意保持距離,還是免不了聽個七七八八。
宮裡頭伺候到太后和陛下跟前的,都是人精。
相互之間對視一眼,就能知道對方的心思。
竺年自己不清楚,但是他在太監和宮女群體中的地位要遠比他想像中要高得多。
放他們出宮,不是一句簡單的話,還附帶了後續的各種措施,保障他們以後的生活,讓他們可以年老之後有一個去處,不會變成宮中某個劣質墓碑下的孤魂。
長隨聽太監這麼說,心存疑惑,倒也沒再追問。
過了一會兒,太后洗漱完,叫了竺年過去。
宮人們在秋天金黃色葉子的樹下擺了桌子。
太后嘗了幾口竺年帶來的點心,看著他眯著眼睛笑:「我看許多人都拿著蓆子在外頭鋪著玩樂,我歲數大了,倒是坐不下去了。」
高腿的桌椅板凳用起來,更加舒適。尤其是有扶手的椅子,讓太后可以不用別人額外幫忙,就能自己撐著站起來。
年紀越大,越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衰朽,越是不服老。
竺年注意到她手邊多了一根拐杖:「奶奶要是喜歡,我背著你走啊。」
太后笑出了聲。
伺候的宮人看著這幅祖孫和樂的場面,把腦袋往胸口貼,完全不敢想像這位走路都不穩的老太太正謀劃著名要竺年的性命。
竺年陪著太后說了一會兒話,就重新帶著長隨回去了,轉天送了一把輪椅來,還推著太后在林間河邊散步,也帶著她去書院看學生上課,去碼頭看往來巨大的貨船。
秋高氣爽,兩人也沒什麼非得自己做的事情,成天在梨園附近轉悠。
要是碰上休沐,身後還會多出幾個大小尾巴。
四公主的親事定了下來,說給了薛家。
竺年聽了,就對四公主說道:「這下咱們倒是親上加親了。你想想要什麼,年哥給你添妝。」
四公主對竺年再怎麼有意見,在婚事上臉皮還是薄的,紅著臉牽著幾個弟弟妹妹去別處玩了。
沒一會兒,天上飄起了風箏。
竺年坐在抱月居的露台上,對底下的小孩兒們叫:「別跑到河裡去!」
「知道!」
底下的平台足夠大,也沒什麼障礙物,風合適的時候,就特別合適放風箏。
竺年親手做了好幾個,就放在作坊外間。
小孩兒們來的多了,很熟悉,自己就能拿到,有幾個還跟著竺年學了一些修修補補的小本事。
臨近年末,姜崇忙得夠嗆,看竺年躺著就氣不順:「閒著沒事幹,就到戶部來幹活,好歹你也是個侍郎。」
「不去。」竺年一口回絕,還催姜崇,「小叔叔趕緊去休息,別又累得吃藥。」
姜崇是胎裡帶來的病氣,身子骨就是弱,每當換季就容易生病。能夠不臥床,已經是御醫們足夠厲害的結果。
太后一看,就也去休息。
竺年乾脆背著她回房。
宮人在邊上伺候。長期沒人住的屋子冷涼,就點了壁爐燒火。
太后沒有睡意,拉著竺年的手漫無邊際地說了一些話,一會兒說上都的事情,一會兒說她還未出閣時候的事情,又說了先帝剛剛去世的時候,自己帶著兩個兒子的辛苦,過了一會兒又說梨園的某個戲子唱功好就是功夫差一點。
姜卓看他們下了樓半天不上來,過來看看,就聽到太后這麼說話。
他眼眶一紅。
在他面前,太后一直都是思路清晰,從未說話這麼顛三倒四過。他愈發覺得太后時日無多,再看著坐在床頭身形挺拔的竺年,明白太后為何越來越迫切的心情。
但他真的可以不計一切後果,把竺年殺了嗎?
竺年看姜卓站在門口,也不過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剛想出聲又看他走了出去,不由得感到奇怪,低頭對太后說道:「奶奶想家了?」
宮人服侍太后靠坐在床頭。她拉著竺年的手,突然抓得非常用力,一雙已經渾濁的眼睛突然迸發出奇怪的光:「是啊。糕兒孝順,陪奶奶回家去看看可好?」
竺年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抽出被抓紅了的手,和宮人一起扶著她躺平,又給她蓋上被子:「當然好。奶奶不說,我也想去看看的。」
太后一下聽明白他的意思,突然瞠目,想說什麼,張口卻發出短促的「嗬嗬」聲。
她想轉頭,卻發現自己連這點力氣都沒了,只能轉動眼珠子去看向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老宮人,卻見她們宛如什麼都沒看見一樣,把她的手臂塞進錦被裡,按壓緊實。
坐在床沿的竺年已經站了起來,接過宮人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低眉輕語:「奶奶好好休息,晚點再來叫你。放心,孫兒一定帶您回家去。這會兒北方天氣已經涼了,正是好時候呢。」不像他二姨夫死的時候是盛夏,還得費許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