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頁
他坐在朱小飛命人抬來的步輦上,看著這個在他眼中和斷壁殘垣沒什麼區別的城池。
今天早上剛回來的鄭蓬飛看到步輦過來,尤其是看到朱小飛,趕緊先上來,問了哪位是南王,先過去行禮:「下官丹州知府鄭蓬飛。」又說,「承蒙小王爺照拂,救我丹州百姓於水火。」
宋恆見他直接和竺瀚聊了起來,就說道:「你一個知府見了朕,怎不跪拜?」
鄭蓬飛是見過宋恆的。雖然此刻宋恆的形象,和他曾經在大殿上見過的相去甚遠,但這兒坐著步輦的總共就兩個人,其他一個是南王,另外一個能夠有這等待遇的,想也知道是誰。
而且南王看見他行禮,還特意下了步輦,這人卻一直坐在上面……
他聞言只是移了移腳步,換了個方向,並沒有靠近分毫,也沒有任何行禮的動作,而是昂著頭顱直視宋恆:「敢問陛下此次前來,帶了多少救災物資?知道有多少丹州百姓遭了災禍?」
宋恆被問得一愣:「朕……」他在南軍手裡,從哪兒知道這些消息?
鄭蓬飛不等他辯解,繼續問:「您知道丹州水匪橫行嗎?您知道丹州的水軍有幾人嗎?您知道現在丹州軍統領的名字嗎?啊,丹州軍統領前年已經致仕,到今年、到現在都還沒有新官上任。我去京城,倒是在名冊上看到新任丹州軍統領的名字,姓焦。我還特意去擺放了一下,結果人家壓根就沒好出過京城,倒是沒少拿軍餉,還是全軍一半的軍餉!這些您都知道嗎?這些您不知道,現在坐在皇宮裡的那位也不知道。我的摺子遞上去,永遠都是石沉大海。您看看這座城,修建至今不過二十年,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你問我為何不拜見你?你哪裡來的臉讓我來拜見!
你是天子,是上天的兒子。你瞧瞧你把這天下治理成這樣,你死後哪裡來的臉去見你的天!」
他這一番話,擲地有聲。
別說被當面質問的宋恆,就是竺瀚都聽得羞愧難當。
論治理地方,他這個南王並沒有比宋恆好多少。
他不過是沾了妻子兒子的光。
朱小飛作為旁觀的人,性格又向來跳脫,這時候聽得直接鼓起掌來:「鄭大人說得好!」
不愧是讀書人,罵得真狠。
其實鄭蓬飛現在的形象很不好。
現在城內百姓們雖然都回來了,但畢竟剛遭過災,距離安居樂業還差得遠。
他作為知府,不僅要解決城內百姓的各種問題,而且還要應對州內其它遭災更加嚴重的地方的情況。為了方便行動,他連官服都沒有穿,一身舊衣,腳上甚至踩的是一雙草鞋。
竺瀚沒有挨罵,羞愧得抬不起頭。
直接挨罵的宋恆在愣了愣神之後,反倒笑了起來:「你這個讀書人倒是有意思。姓鄭?是了,鄭家向來愛挑事,保不住你,讓你成為這麼個丹州知府,心裡不忿?呵,官場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兒?你有什麼不服,有什麼看不順眼的,你就努力往上爬,爬到把之前給你不痛快的人統統踩到腳底下!爬到足夠高的位置,去為百姓謀福祉也好,去做你先前所有想做但沒能力做的事情都可以。怕是你也就現在才看得見百姓,等你升了上去,當了京官,哪裡還看得見百姓?咳咳……」
他乾咳了兩聲,聲音更加嘶啞,「你以為現在京城裡的老傢伙們,一直都是尸位素餐?他們年紀輕的時候,怕是比你拼得多。他們的才學比你高,出身比你好,官升得比你快,比你做過更多為國為民的好事,但是現在呢?呵呵呵。朕告訴你,你這樣的,朕見得多了!你們這些人是什麼樣的貨色,以為朕還不清楚?嘴上一個個仁義道德,實際上呢?哪個不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朕告訴你們,這個天下姓宋!只有我們宋家吃剩下的骨頭,才能輪得到你們這些狗!」
「陛下好威風。」碼頭上光著腳走過來的高瘦少年,聲量不高卻字字分明,「可是別忘了,在前朝宋家就是當狗的。很快呢,怕是連狗都當不成了。你這條老狗快死了,京城裡頭的就是一條癩皮狗。再說誰跟你一樣?你不想當人,我們可都是人。我是人,我爹是人,鄭大人是人,士兵是人,百姓也是人。」
朱小飛在一旁聽著,手也不拍了,心想他們家小王爺不愧是天天寫功課的人,罵人比鄭大人還厲害。
鄭大人只是說老皇帝沒臉見列祖列宗,小王爺直接罵人不是人。
嗯,鄭大人念書的時候做的功課,一定沒有小王爺多。
竺瀚倒是想鼓掌來著,想想有點不得體,還是忍住了,吩咐親衛:「陛下犯病糊塗了,帶他去休息。讓大夫給他多開幾服藥。」說完,他往前快走幾步,雙手往竺年肩頭一搭:瞧,他兒子!
「咦?怎麼瘦了?」他捏了捏竺年的肩膀,眉頭皺得更深,「都瘦成一把骨頭了。」
這話一出,反倒是鄭蓬飛羞愧起來:「是下官無能。小王爺來了之後,就一直沒日沒夜地操勞……」
竺年打斷他的話:「晚上我有好好休息的,沒有沒日沒夜。」
照明手段有限。他們救援面臨的情況本來就複雜,雖然被困災民可能情況危急,但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搶險救災面對的最讓人難受的點就在於此。有時候他們明明把人找到了,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還是沒能把人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