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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箐講述這兩段故事時,言語放得很慢,卻沒有哪怕一絲的卡頓,這兩段話說得一氣呵成又頗為流暢,像是早在更久更久以前,她就想好了如何訴說出這兩個帶著諸多沉痛的故事。
說故事時,她不曾在語調中顯露出絲毫的屬於自己的情緒,更像是在講述與她無關的故事。
可到了故事的結尾,當要為這兩個故事做一個結論時,這個看上去一直表現得矜持有禮,性格寡淡的官家小姐忽然無法自抑地嗤笑了一聲,宋箐凝眸看向聽故事的人,「她們什麼壞事也沒有做過,難道活該落得這樣的結局嗎?」
連這樣的問句都叫她說得十分漠然,在她所說的「結局」之後,日子卻依然過著,那是對她來說太長太長的孤獨時日,長到她已經失掉了生氣的本能。
謝宣的心中卻格外明了,此時她才真正卸下了虛偽的面具,用真實的模樣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想要什麼?」謝宣問道。
宋箐吁出一口濁氣,將手掌平放在因情緒的激盪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說出了作為自由被全權掌控的女兒,能夠對野心勃勃的父親作出的最惡毒的詛咒。
「宋忠興事事不得如願。」
故事聽來叫人生憐,後來的這句希冀卻叫謝宣愣了愣,儘管宋箐已經說了許多,他卻依然聽不明白其中的邏輯,「你若是嫁了,不正是如了他的願嗎。」
「白梟之與宋忠興提及婚約,只短短談了半盞茶的時間,就叫嗜權如命的宋忠興不得不答應與他對分密院的管轄權。」
宋箐很快應了話,她知道眼前的小皇帝是唯一能與她持同一戰線,且決心與她同樣急迫的人選。為了儘快得取對方的信任,她就絕不能夠再遮遮掩掩下去。
正因為她只不過是他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所以無人會覺得,一顆低眉順眼受人擺布的棋子會在背地裡想要掀翻這盤棋局。
沒有人會動用重兵包圍這座空蕩蕩的丞相府,因為裡頭不過住著一個出不了嫁、遭人嫌厭的女兒家。
宋箐接著道:「這皇宮裡呆過太多吃人不吐骨頭的惡人,他們陰險狡猾勾心鬥角,可到了今時今日,惡人卻能與惡人交好。如果我不以身犯險,又怎麼能知道他們永遠避之不談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謝宣問道:「白梟之是惡人嗎?」
宋箐反問道:「他對皇上來說,不正是惡人嗎?」
「說來也可笑。」說到此處,謝宣難以克制地笑了笑,「你知道的事,比朕要多的多了。」
宋箐沒有在這句自嘲上多做文章,她轉言道:「方才民女有一句話騙了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什麼話?」
「之前民女說宋邵欽天資卓越博覽群書,通通都是唬人的話罷了。」宋箐以平淡的語氣出言諷道,「他幼時背文章,連聽他背誦的下人都會背全篇了,他卻還是背不熟開頭一段。」
謝宣沉聲應道:「他在燕雀閣首考時做了榜首。」
宋箐面不改色,對這個侄弟的成就沒有半點祝賀的意思,「他從會說話開始,除了吃飯睡覺外就是讀書識字,這樣死讀了十幾年的書卷,如果還考不到榜首,才要叫人瞧不起。」
話講到了這裡,謝宣才憶起聽故事時,有一句話他一直想問,到了現在卻依然還沒有問出口。
他在宋箐的話語後停頓片刻,這才問道,「你大姐的遭遇也與先皇脫不了干係,你不恨朕嗎?」
「民女見過皇上的母親,她很漂亮,也很可憐。」宋箐彎了彎眸,「皇上的眼神與她很是相像。」
第29章 落葉
謝宣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的那一刻, 他的親生母親就已經死了,他對於母親的印象,全數來自於大臣們向老皇帝的上奏, 其中儘是些對他母親的謾罵與指責。
他不曾見過母親, 可宋箐卻說,他連眼神都與他的母親極其相似。
但在確定宋箐的確想與他共同抵抗這個朝政後,他心裡更想明白的,其實是宋箐方才所說的另一件事。
「你所說的避之不談的秘密……是什麼意思?」謝宣出口問道。
「民女說不出確鑿的話來,但聽他們那日的言語,此事似是與薛史官也有些關係。」宋箐垂下首, 轉言又道, 「而且民女認為,此事若是暴露了……」
她說到此處, 忽然噤了聲,叫謝宣感到有些奇怪。
謝宣很快接了話, 「會如何?」
「或許……」宋箐抬起頭來,用最為淡漠的神情講出了最為驚心的言語。
「滿朝之中皆為罪人。」
在謝宣從丞相府回到皇宮,又來到寢宮之中後, 他在寢宮內又看見了白枝雪, 他背對著寢門動也不動, 低頭凝視著那張半米高的長木案,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卻像是已經在這等了許久。
見他實在看得出神, 連門外的動靜都不曾聽見半點,要是在往日, 一點點不對勁的風吹草動就能叫這位將軍回頭。
於是謝宣有意放輕了步子, 對方的父親害得自己煩悶了七天, 遇到這樣的好機會,他頓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
當他壓輕步履行至白枝雪身後時,卻聽對方忽然喚道,「皇上。」
原來對方一直曉得他進來了,謝宣頓然沒了興致,繞步走至木案後坐下,低首看向鋪滿了奏摺的桌面,「既然知道朕回來了,你怎麼還對著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