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頁
「再者,淮南城失守前的最後一批糧草,也並未送到尚在堅守的禁軍面前。」
白枝雪凜了凜眸,繼續道:「白梟之本就無心於此仗,他以為眼前的得失並不是問題,想養精蓄銳去打更大的仗。只是可憐了淮南城境內的一些瀕死百姓,至死都以為朝廷會拯救他們。」
把話說到此處,白枝雪似是察覺到謝宣沉默外表下情緒的巨大翻騰,緩緩抬眸道:「這些事,錯都不在皇上。」
「為何?」恍然間,謝宣仿佛又回到了燈宴後的那一晚,「我在皇宮裡遊手好閒,不思進取,視百姓苦難於無物,又哪裡無錯?」
「皇上在皇宮中自身難保,取消登基大典又讓生辰宴從簡操辦。」白枝雪認真道,「已經勝過朝廷下人面獸心、吃人肉不吐骨頭的貪官了。」
謝宣沉了沉眸,「朕不想與他們比。」
白枝雪卻笑了笑,「他們的確不配與皇上一同比較,是我失言了。」
謝宣稍作怔愣,又很快回神問道:「朕的話問完了,白將軍有何事要說?」
白枝雪從束袖裡抽出一張交疊成長條的宣紙,向前兩步,將其攤平置在了桌上。
是一張繪好的煜朝國土的地圖。
其中有四處被紅圈圈起,分別是皇城,淮南城,襄王的封地豫州,以及玄江郡,也是煜朝國土裡除定北道外最大的領土地界。
「如今天下局勢大亂,要想天下太平,便急需以兵法與兵力論高低,煜朝有四處地界擁有隸屬的軍隊。」白枝雪修長又骨節明晰的食指點到皇城的紅圈處,環繞一圈,「百姓最熟知的,是皇城的禁軍。」
謝宣幫他補充道:「淮南城處是剛剛得勝于禁軍的新興起義軍隊伍。」
白枝雪點了點頭,「豫州也收容了大量逃亡的起義軍,這是襄王獨立的地界,白梟之管不到此地,所以此處的隊伍也最為壯大,淮南城的隊伍大多都是從中剝離出去的。」
「玄江郡呢?」
關於這個郡縣,謝宣只記得它是煜朝除定北道外最大的領土,還是幼時聽教書的夫子閒聊得知的。
「先前白梟之下令讓我去剷除起義軍隊伍,將這個指令下報給地方官員後,在各地都嚴加看守與檢舉的情況下,唯有玄江郡視若無睹。」
「為何?」
「先皇繼位後,為了拉攏死去的兄長的心腹與這位心腹名下龐大的勢力,封他做了最為寬闊繁華的地方郡縣的最高級別的官員,也正因如此,他的權力要比其他的地方官員高上許多。此人名叫趙述,滿腹野心,先皇在世時就一直不屑朝廷的命令。」白枝雪道,「先皇的這個決定,是無奈之舉,卻也錯得離譜。」
謝宣問道:「你從何得知的這些事?」
身為後輩的白枝雪不僅得知了這些藏於表面的隱秘之事,還擅自揣測了老皇帝多年前的想法。可言裡行間卻依舊淡定地不尋常,如若沒有確鑿的論點支撐,他不相信一向執念於禮數的白枝雪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之前來過一趟賈府,賈大人與我談了這些事。」
「他怎麼不與朕說?」
「賈大人也許是不想皇上與先皇一樣,一步一步陷入爭權奪勢的泥沼里。」
謝宣不了解老皇帝的過往,更不懂這其中的邏輯,他若是不奪權,便只能等奪到權勢的人將他殺死,而他寧願像老皇帝那樣鬱鬱寡歡,也不願過早辭別人世。
何況賈朔還給陳元狩寄過自己的畫像,現在卻在白枝雪面前裝仁慈長輩,著實讓謝宣有種被黃鼠狼拜年的荒謬感。
「你繼續說。」
壓下心中諸多不適,謝宣沉聲開了口。
「到淮南城後,我隱姓埋名四處打探,直到這一戰落敗,我才在早市開攤時,在新開張的客棧里,從一位反賊隊伍里洋洋得意的多嘴之人口中得知,趙述不止一次向逃亡的反賊隊伍伸出援手,甚至還邀他們前去玄江郡,承諾了會給他們錢財與住處。」
「他們為何不去?」謝宣感到不解,「這可比去豫州當縮頭烏龜要划算許多。」
「要與朝廷的禁軍對打,趙述需要的是武力高強的精兵,聽那名反賊所說,趙述六年前去到天災人禍橫行的窮苦郡縣,在死人堆里撿了個只剩一口氣的少年。」這故事很長,白枝雪述事的語速也快了一些,「這少年如今成了他精挑細選的軍隊的將領,在反賊嘴裡,趙述的養子被他們稱作閻王。」
「若是成不了趙述的精兵,會變得如何?」
白枝雪沉聲道:「死人是不能開口說話的。」
謝宣驀然背後一涼,皇宮雖險,卻終究抵不過兵荒馬亂的民間。
「白梟之放棄打淮南城一戰,也正因為有趙述的存在,我之前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但與賈大人談論後,我想他真正害怕的,正是這支隊伍。」
今日,在白枝雪的口中,他的父親一直被他頗不敬地直呼全名。
事已至此,白枝雪又向來對他甚是容讓,謝宣索性直言問道:「你父親為何要策反?」
「我沒有忤逆天道的本事,選誰做我的父親。」白枝雪劍眉微蹙,眼眸深邃,似是隱含多年的情緒皆在這一刻遁入眼底,「可他也沒有忤逆天道的本事,選誰做他的兒子。」
謝宣又問,「你為何聽命成婚?」
「有了這件婚事,我才可能進入密院勘察他們的行蹤與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