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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客棧門口的道路燈火通明,置在矮柱上的琉璃燈盞隨處可見,燭火在寒風中搖曳,晚夜裡瀰漫的不止清氣,還有白燭燃起的燒味。
「謝宣,我喜歡你。」
陳元狩的眸里映著眼前之人,也映著身後離得極近的燭火。通往客棧大門的長石階上人來人走,他有意壓低了聲音,卻把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
皇都客棧身為皇城裡最大最繁華的客棧,入了夜後,客人反而來得更多。桌椅近乎座無虛席,下午時的殘局已經收拾得看不出端倪。
賈卿言在前櫃處置了把高凳,正翻看著帳本的數目,他的目光停留在冊頁上的數字上,忽而聽見有人用手指叩響了前櫃檯面的聲音。
他微微抬頭,最先看到的是一隻窩在朱紅色衣袂里只露了一個腦袋的小土狗,這隻小狗瞪圓了眼睛,與蹙著眉的賈二公子面面相覷。
謝宣收回輕叩櫃檯的手,斂著眸笑了笑,「賈二公子,晚上好啊。」
賈卿言的目光又向上抬了抬,凝目看了兩眼後,語調有些奇怪,「陳元狩陪你走這一趟,就只給你買了只小土狗和……一件斗篷?」
謝宣搖了搖頭,解釋道:「這土狗是鑄劍鋪的鐵匠送的。」
「……」
謝宣想了想,又道:「斗篷是陳公子借給我的。」
賈卿言無語了一會兒,「……你幹什麼去了?」
謝宣稍作思考,實話實說道:「買貓。」
賈卿言四處看了一遍,愣是連一根貓毛都沒找著,不過眼下他也懶得再糾結於這些無聊的問題,「陳元狩人呢?」
「在客棧後院的馬廄餵馬。」話說到這兒,謝宣壓低了聲音,「賈二公子有話還是去馬車上問吧,這隻小狗好像餓了,我想早些回皇宮。」
賈卿言的神色在聽到這話時變了變,謝宣雖觀察到了這一點,卻不知讓他心情有所起伏的究竟是為了話里的哪個點。
從凳上起身時,賈卿言嘴唇翕動,又望了眼謝宣身上披著的黑斗篷,低聲問道:「你不把這衣服還回去嗎?」
謝宣搖了搖頭,下一秒就親眼得見賈二公子因他所做的這個動作不悅地皺了皺眉。
這使得他心裡的納悶頓然到達了頂點,雖說賈二公子與陳元狩的確因今天一事互看不順眼,但也犯不著在他這個外人身上置什麼氣吧。
謝宣解釋道:「客棧外面有些冷,賈二公子要是真想我把斗篷還給陳公子,不如先把身上的衣服脫給我一件。」
這樣的話對著賈卿言說出來幾乎百試百靈,他立馬噤聲不語了一會兒,重新把話題扯回到了啟程回宮上。
等到最後,馬車緩緩行進時,謝宣忽然在車中開了口,「陳公子他喜歡我。」
賈卿言默然片刻,反問道:「你不是說過了嗎?」
「與之前不一樣。」謝宣輕聲道,「回來的時候他親口與我說了。」
「你想答應他了?」
謝宣愣了愣,他實在奇怪,在了解陳元狩身份的情況下,照理來說,常人怎麼也會評價兩句言語裡所說的第二個人,可賈二公子卻一連好幾次都硬要把話題引到他身上。
「沒想過。」儘管覺得怪異,謝宣還是如實應了話。
賈卿言沒吭聲。
「陳公子他……知道我到底是誰。」謝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他所要講的話里的重中之重。
在他以為賈卿言仍舊選擇沉默時,賈二公子卻悶著嗓音開了口,「不是我說的。」
「我知道。」
賈卿言凝聲又道:「你回來時,心情好像好了許多。」
謝宣對此話不可置否,因為的確是如此,在他認知里最想要殺他的人不想殺他了,他當然會也當然要感到開心。這麼多年以來,今日定然是他心情最為舒暢的一天。
不待他有所發言,賈卿言沉聲問道:「想不想更高興些?」
還沒等謝宣應答這句問話,所坐的馬車登時向著右側一個轉彎,使得車內有少許的顛簸。
也是這一轉彎,叫他突然確認了方才這一路他都有所察覺並且為此保持了懷疑的一件事,出口的言語裡也不自覺多了三分急切,「賈二公子,這不是去皇宮的方向吧?」
話音剛落,馬車也停靠在路邊。
謝宣只聽到賈卿言不輕不重地說了句「到了」,卻沒再說任何其他的話,下一秒,他立馬聽到了對方翻身跳車的聲音。
在腳步聲落地後,謝宣心中更加疑惑,拉開車簾的動作也帶上了不易察覺的急迫。
帘子剛被拉開,他便聽到了煙火在空中炸開的聲音,謝宣心頭也緊跟著一跳,在這無人的廣闊地界裡,煙火聲格外清晰。
火燭銀花接連在半空絢爛地綻放,上空的彎月被奪去了神采,四面的天空皆被煙火點絢,晚夜與晚夜下的景物通通變得白亮起來。
煙火落幕時,謝宣的神色還有些怔愣,他略一垂首,看清來人後,眼眸更是因訝異微微瞪了一瞪。
許琅身穿絳紫色長袍,以刻了雲紋的玉簪束著發,摺扇搭在前胸,眉眼與薄唇皆含著笑意,他挑了挑眉,合攏了扇面,「看了那麼久煙火,謝兄怎麼笑也不笑?」
謝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最先想的,是從馬車上下來。可是奈何手裡還抱著一隻狗,保持平穩實在有些困難。
不過幸而下一秒許琅就殷切地上了前,攙著他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