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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多虧了白枝雪的父親並不像朝廷里其他守權奴一樣,再加上白枝雪本身也是這一輩最出色的年輕才俊,坐上這個將軍職位倒也理所當然。
何況做武官的,合情合理也應當是氣盛的年輕人。
當然,經過繼位這些日子來早朝上的各種勾心鬥角後,謝宣覺得文官也應當同理。
與元宵前一日不同,謝宣如今怎麼看薛書仁怎麼順眼,立馬就叫他速速站起,要他先領自己進了薛府正室再進行詳談。
薛書仁踉蹌著站起,低垂著頭走在前頭,時不時便要回頭對謝宣點頭哈腰,說些謝宣從小到大早已聽膩了的諂媚話。
謝宣在心中感到十分訝異。
他與薛書仁從未單獨接觸過,從前隨老皇帝來的那一次,在他記憶也並不深刻。謝宣自然想不到薛書仁行事如此畏手畏腳,竟然真的與文人用來罵他的「狗奴才」三字毫無分別。
若不是這府邸姓薛,他這副樣子要叫旁人看了去,興許會以為他是這府里最會拍主人馬屁的下人。
但這話也沒說錯,薛書仁在有這座豪華的府邸之前,可不就是給老皇帝拍了十幾年馬屁嗎?
只是比起那些空會拍馬屁功夫的奴才,薛書仁肚裡還有些筆墨。
等到了正室門前,謝宣瞧見木門上也雕滿了各態的百花,門檐的右上角還掛了一排做成鈴蘭模樣的風鈴。
今日無風,風鈴其上覆了些細雪。
花園與眼前這道木門,足以讓他猜出薛書仁是個相當喜愛養花的人。
薛書仁抬手剛要開門,那門卻自動打開了一道小縫,這縫裡露出一隻塗了粉黛的桃眼,一眨不眨地瞪大著,凝望著門前的薛書仁。
又過了幾秒,那門被徹底打開。
謝宣見到一張故意修飾地雌雄莫辨的面孔,門內的少年生得極瘦,披散著一頭有些凌亂的烏黑長髮,臉上鉛粉敷得極厚,唇色又抹得極紅,將臉色顯得蒼白無比。
之所以辨出了男女,只因為這少年穿著男裝,謝宣不著痕跡地將視線往下挪了幾尺,他看見少年的指甲上甚至染了紅艷的蔻丹。
薛書仁一臉慌亂,急急摟過門內呆滯站立著的少年,嘴裡不住地叨嘮道,「一上午都聽下人說找不著你,小祖宗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謝宣很快明白過來,這便是那位曾有人與他說過的薛書仁的瘋瘋癲癲的小兒子。
薛市。
他與陳元狩扯謊所說的身份竟是這副模樣,實在叫他一時無法接受。
謝宣本以為薛市無非是個普通傻子,沒料到還是個有著特殊癖好的傻子。
所幸這薛市只是看上去頗為瘋癲,實則不吵不鬧,甚至像個啞巴般一言不發,確實是傳言裡神志不清的傻子作態。
薛書仁傳喚了一名侍女將他帶去寢房,薛市也頗為乖巧地被拉走了。
等在正室里正中的兩個座位上坐下後,薛書仁面露窘態,賠笑道,「犬子讓皇上見笑了。」
「無礙。」
謝宣不願在這件個人家事上與薛書仁過多攀談,想必薛書仁也是如此想法。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他對此不抱好奇。
此番前來,他總要在薛書仁的這張嘴裡刨出些對他即將所做之事有利的信息來。
單單這一日必是套不出什麼話來,但見過薛書仁這副行事畏縮的模樣後,謝宣早已想好,他今後要時常來薛府進出,在其他官員眼裡營造出忘年的君臣之誼。
他做好了打算,薛書仁又有愛好又有軟肋,要想拿下他為自己在煜朝的史冊上寫一條「順安初年,新皇謝君儀設科考」的歷史,這並不是一件難事。
真正的難事在於讓薛書仁同意與他一道對抗如今的朝政。
薛書仁此人,向來是別人唾罵他的份,從沒有他主動去惹事的時候。
他從年輕時到現在兩鬢斑白,都扮演的是受氣的角色。
謝宣從幼年時到現在,在朝中的老狐狸們看來,也不過是一隻假裝真龍的小白兔,只是老皇帝實在太過溺愛自己養的這隻小白兔,才讓他僥倖坐上了龍椅。
他與薛書仁組合在一起,就算被朝廷里的密院監聽到了,他們也只會覺得謝宣愚蠢至極,連找盟友都找不准方向。
至於為什麼不找白枝雪入盟,是因為朝中多的是對這個少年將軍獻殷勤的老官員,白枝雪的父親當初又是他們之中頗有威望的領軍人物。
儘管早知道白枝雪是忠臣,可謝宣此時想設的是對煜朝來說相當於開天闢地的制度,難保白枝雪不會私下通報給他早已退休的父親,他父親若是再隨口說一嘴,豈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
比起自己這個不怎麼爭氣的新君,在白枝雪心裡,自然是他的父親更為重要。
想到這兒,謝宣斜眼看了眼身邊坐立難安的薛書仁,細抿了口茶,先一步開口道,「朕近日讀到一篇民間的文章,這文章寫得妙筆生花,頗是風趣。只是有一處段落實在叫朕惱怒,竟指責薛大人你是先皇身邊的一條惡犬……」
話未說完,薛書仁便慌忙從座位上起開。
又是一聲沉悶的膝蓋敲地聲。
薛書仁將腦袋低得不能再低,「微臣惶恐……先皇英明神武,怎會需要微臣薄力……」
「薛大人這是何意?」謝宣有意拖長了尾音,慢慢地,言語也刻意揚得激厲,「朕是在為薛大人感到不平啊,這民間的文章不分青紅皂白就污衊朕朝中的忠臣清白,朕這是為薛大人感到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