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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趙徹說:「夫人好好歇息,等到天亮,我便會回來了。」
兔子像通了人性,停了動作,不撲騰也不亂跳,靜靜等在角落。等廟宇的破門合上,屋子裡的男人留下背影離去,它才跳上前來,門外寒風呼嘯,它拿毛蹭了蹭主人單薄的褲腿,給他取暖。
它不知道主人為什麼不走,但主人不走,它也不會走。
它難得乖得一動不動,一直等在原地,等著天亮,等著這扇門被打開,興許等到那時候,有人會來找主人,帶他離開,帶他們離開。
天邊即將破曉,刀劍聲早已歇停,只能聽見幾聲零落的蟲鳴鳥啼。
謝宣被綁緊的雙手置在背後,倚坐在牆邊,灰頭土臉,衣服亂糟糟的,渾身上下,幾乎每一處都有乾涸的髒泥。他徹夜未眠,數不清過了多少時辰,又坐了多久,直至兔子忽然興奮地拱著他的大腿。
耳旁響起急匆匆的步履,聽繁雜腳步,不止一人。
這些腳步四處找尋,終於將視線落在林深處這座不起眼的廟宇上。不知道是誰開了門,謝宣費力地抬起眼,看見圍簇的人群散開,讓出一道小路。
在這條窄短的小路盡頭,立著一人,身穿絳紫色衣袍,腰間佩玉佩。
那人身旁的人恭恭敬敬拱手,喚他:「許相。」
這道熟悉的身形向謝宣走近,手裡的動作極為輕緩溫柔,將謝宣嘴邊的布條解綁,又抬起手,以那件名貴的衣裳拭去謝宣嘴角的灰跡,將人腳踝上粗蠻纏緊的衣帶鬆開後,他終於聽見朝思暮想之人的聲音。
謝宣伸手,被衣帶勒出紅痕的雙手緊緊環住眼前人的脖頸,「許琅……」
這呼喚微弱無比,卻是聲音的主人此刻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
許琅脫下外衣,披在謝宣身上,隨後將他橫抱起,輕聲做出承諾:「沒事了,我不會再讓你有事的。」
作者有話要說:
趙哥是沒了,寧哥在番外里還能出場一回。
第106章 煩惱
順安五年, 永豐縣太守宅院。
今日陽光和煦,風從檐下過,吹得樹影搖曳, 好不自在。過了朝時的點, 除去三兩個打掃院落的雜役,院內的仆工都閒了下來。
庭院小路,一家丁手執掃帚,靠牆立著,雙目緊閉著小憩。起風時不便掃葉,太守府上前前後後忙了好些天, 今日才閒上了一段, 他一會兒要去掃塵的院子,說來駭人, 那屋裡頭,住著當朝聖上。現在的世道不太平, 他主子站了丞相一邊,後頭的日子怕是更不太平,也不知這家丁還做不做得。
他心中嘆一氣, 嘴上打一呵欠, 難得有日太陽好, 實在想打會兒盹。
剛眯上一會兒,有一小石直擊他腦門。以為同行捉弄, 家丁氣得當即瞪眼, 一睜眼,又霎時沒了氣焰。
一人持長槍走近, 此人長相粗野, 身量極高, 十足的軍痞派頭,初夏已臨,他身上披的上衣,雙袖捲起至肩胛處,露出線條清晰的肌肉,觀穿著打扮,應是宅院十里外新建的軍營里的士兵,這批兵,皆是從皇城禁軍里叛逃而來,數量較起禁軍總數雖小,但好過一卒沒有。
這人走近了,第一句便直指家丁痛處,「偷懶?」
家丁面上不顯,心裡大叫不好,忙道:「軍爺是操練完畢歇息了?要喝茶嗎?」
「不喝。」軍痞向左拱手施禮,那是聖上所住的院子,「我來求見皇上,煩請知會一聲。」
家丁為難道:「丞相吩咐過,除他與兩個照顧皇上起居的僕從外,其他人不得擅闖。我平日也只是清掃院子,不曾入內過。上回太守要進這院子探望皇上,也吃了閉門羹。」
軍痞面相不善,見此說辭,卻欣然應下了:「既然皇上仍不方便見人,那便也不急於這一時。」
家丁點點頭,立即道:「軍爺慢走。」
可這軍痞非但沒走,反而伸手比划起來,又與他扯題:「半月前,就是丞相將皇上接來這宅院的那一日,你可在現場?」
家丁搖頭:「不在。」
他一個底層僕役,這種大場面,哪裡輪得到他?
「可惜了。」軍痞唉聲嘆氣,不住搖頭,又輕聲感慨,「可惜了。」
於是家丁便好奇的問:「軍爺那日去了?」
「也沒去。」軍痞道,「我替我二人嘆惋啊!」
家丁心中想道,自己可一點也不可惜,若是跟著去了,宅院裡堆積的大大小小的勞役,來時還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但打仗的可比他這打掃的金貴許多,他得討好這位喋喋不休的軍爺,便附和著問道:「軍爺為何這樣遺憾?」
「在皇城耍了二十年槍,我一場仗沒真正打過。」軍痞嘆著氣,很快又投入對殺敵的神往之中,他將前些天聽到的話回味一番,一咂嘴,興致勃勃地複述道,「聽隨行的軍友說,那可真是一場惡戰啊,方圓百里,最長不過一尺,便能尋到一具屍體,趙徹身負重傷,還能將百餘人的精兵隊伍,殺得一個活口沒留下!縱然是身死異鄉,也已經是一段奇聞了。」
趙徹?
家丁倒是聽過這個名字,是在半月前焦頭爛額的太守口中,太守終日在庭院走動跺腳,嘴裡罵的每一句,都是這個殺千刀的趙徹。據說,此人將皇上單獨擄走,連夜逃跑,完全超出了幾方勢力的預料,原先縝密的救人計劃,也迫不得已重新擬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