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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徹付錢時,謝宣立在馬邊,解開捆菜的細繩,抽了兩根,餵給裝進鞍袋的兔子。這野兔適應良好,吃得暢快,幾度要咬了謝宣手指。
他一面喂,一面在心裡嘆氣。
這畜生怎麼不知它此時是被人囚著呢?
該想法子逃走才是啊。
有夥計指路,趙徹牽馬去後院馬廄,栓好了韁繩。
日子一旦過得苦起來,馬廄便連匹像樣的畜生都沒有。這酒館生意相當不好,又得應付郭銳那樣無能貪財的縣官,為了將日子過下去,怕是抵押了不少值錢玩意。
夥計一身粗麻短打,利落打了井水,於馬廄中添了一捆草料。
方才囑咐過,夥計拿來一隻缺角的舊碗。
估摸著是從渣斗里撿回來的,外壁有許多灰,內壁還算乾淨。
這夥計是青年模樣,神態卻老成,懂得察言觀色,行事畏畏縮縮的。他環顧眼前二人,也不知把碗給誰。直到謝宣先伸了手,他才小心抬起眼,與人平視了兩秒,將手裡的破碗交了出去。
手掌邊緣一刮過客人的手指,傳來的觸感滑如凝脂,須臾失神,他又極快將手縮了回去:「今天酒館活多,兩位客人有事再喊小的,小的先去館裡幹活了。」
謝宣的「謝」字,還不曾出口,夥計扭頭沒了蹤跡。
他愣了愣,不多在意,抓著手裡的碗,探到馬廄里的水槽里,掂量著只盛了半碗。
做完一切,他單手把兔子抱到地面,跟著蹲下來,將盛水的碗放在兔子邊上。
兔子蹬直前腿,以鼻尖拱著眼前的碗,謝宣詼諧地猜想,它絕對蹭了一鼻子灰。僅僅兩日相處,它已經不懼人了,此刻不知碗裡有何物時,它便表現得懶散至極,像吃飽喝足似的,賴在原地一動不動 。
這畜生腦袋不靈光,謝宣無可奈何,只得幫忙,拽著兔子前腿,將它的口鼻向著水蹭了蹭。
它這才反應過來,狼吞虎咽地喝起來。
「不放進去嗎?」趙徹問他。
雖然沒有主語,但是謝宣知道他指的是兔子。
謝宣沒應話。
趙徹一笑,變了語氣,似乎好心與他解釋:「馬吃草,不吃兔子。」
這傢伙竟然真拿他當傻子逗!
謝宣將兔毛上黏上的碎草撥開,一不做二不休,當做沒聽到,繼續不搭理趙徹。
「你不怕它跑掉嗎?」趙徹就在一旁等他餵完兔子,他不理他,他一點也不惱,「夫人餓了二日,換來這一隻兔子,沒養幾天便丟了,不值當啊。」
謝宣依舊不理,站起身來,忽然問:「你不姓趙,姓寧?」
「什麼?」
「街上你與老伯打聽的事。」謝宣追問,「如今我們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裙子我也穿了,究竟何時能告訴我,你到底來此做什麼?」
「現在嗎?」趙徹開口,說的卻是二人前一日對好的說辭,「家族不幸沒落,與剛成親的夫人一起逃命。」
謝宣不想同他胡扯:「我貪生怕死才活到今日,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你帶進溝里,稀里糊塗地死在半路。」
二人對視,相對無言,最後趙徹才沉聲說:「無論你信是不信,我沒準備讓你死。」
趙徹留下一句模稜兩可的怪話,直至他將抱著的雙臂放下,離開馬廄,給人留下一個背影,謝宣也沒從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里品出半點虛偽的玩味來,反倒讀出一絲示好。
謝宣惡寒一陣,拋去心中所想。
像趙徹這樣的人物,向手無縛雞之力的傀儡皇帝示好,與黃鼠狼給雞拜年有何區別。
野兔趴伏地面,正安逸喝水吃草,謝宣聽見咀嚼聲,瞧它一眼,心中五味雜陳。
逃了便逃了,逃了才最好。
翌日一大早,天未亮,酒館已開了門,走進兩個經常來此吃酒的常客,聽二人交談內容,應是農夫,說照例喝完半壇便走,急著下地幹活。
謝宣起了個大早,剛披完衣裳,趙徹便像早掐准了點似的,敲響了門。
趙徹進了門,沒默幾秒,便道:「他們來了。」
「誰?」
「奉朝廷之命盤查叛軍的官兵。」
謝宣詫異,抓住話中重點:「朝廷?哪個朝廷?」
如二人共同預料到的那樣,趙徹雖逃得足夠低調,但畢竟腳程不足,人力不足,人需要吃飯睡覺,總要找個地方歇息。而在人精神疲態時,各方勢力已逐步向晉安郡靠攏。
其中有追殺趙徹的三方梟雄,自然也會有想對煜朝皇帝不利,想藉機將其斬頭的反賊。
館內隔音極差,在房間裡便能聽見甲冑碰撞聲,也能將信息聽個八九不離十,謝宣屏息凝神,認真聽屋外的談話。
起得早的客人在吃酒,全副武裝的軍爺挨桌盤話,問是否見過可疑之人。
客人寥寥無幾,聽見這樣的問題,或搖頭,或痴愣,晉安郡為官宦所嫌之地,住在這兒的老百姓一年到頭見不到半個小官,更別提陣仗擺得極嚇人的官兵,支支吾吾的,說不出所以然來。
「叛軍?」謝宣聽見那官兵正義凜然的抓叛軍說辭,「是你還是我?」
趙徹拿了把凳子坐下,淡然道:「我們都是。」
數次被追捕,謝宣頭次覺出一絲可悲來,不因其它,只因他今日竟然能與一個殺人無數的閻王同病相憐,實在可悲又可笑。對方有名正言順的坦蕩,自己只剩被潑髒水的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