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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宣看了眼懷裡人畜無害的小土狗,除了長得普通些,倒也挑不出什麼習性上的毛病。於是聽這話聽得就更荒謬,「陳公子還準備將它的牙拔了不成?」
「這隻狗還不到兩個月大,就是長全了牙,也咬傷不了人。」男子已坐回矮凳上有一陣時間,在聽了片刻二人的無聊對話後,忽然冷不防地出了聲,「小公子嬌皮嫩肉,如果是會咬傷人的狗,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賣出去的。」
此話一出,那句「嬌皮嫩肉」雖聽得謝宣微微皺了皺眉頭,可這話倒像是為他的質問撐直了腰杆。
男子又道:「這位小公子可是皇城人?」
謝宣稍作怔愣,又點了點頭,「是。」
「那小公子可否認識一位姓許名琅的公子?」
在這鑄劍鋪聽到許琅的名字,著實讓謝宣怔愣了好一會兒,他的腦中空白一片,半晌才如實答道:「認識的。」
「我這鋪子裡有一把劍,是他三年前的佩劍。這把劍三年來一直置存在我這間小鋪子裡。前段時間我翻找其他物件時找出了這把劍,又將它重新鍛造了一次。」
男子髒亂不齊的劉海遮著雙眼,應話的語調照舊平淡如常,聽不出半點情緒與感情,「我與這位姓許的公子在前些年也稱得上是朋友。這段時日裡,我一直想尋機會把它送出去。但我實在不便外出,小公子能否幫我把劍帶過去?」
此事對於謝宣來說僅僅只是舉手之勞,他很快應允了男子的請求。
不過就男子所說的話而言,顯然是另一個向他直接傳達的信息叫他更為驚訝。
男子留意到謝宣面上的詫疑,出聲詢問道:「小公子可是還有什麼疑問想問?」
謝宣應道:「在我印象里,許公子並非是習武之人。」
「確實是可惜了。」男子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前話,沉默片刻才說出了下文,「他習劍的天賦可比賈家府邸上的二少爺要高得多。」
話音剛落,謝宣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裡一直以來的認知被這話轟炸開的聲音。
他與許琅前些天剛見過面,對方還為了放飛一隻紙鳶在皇宮花園裡毫無形象地到處奔跑,他實在是無法將八面玲瓏的許公子與習武這兩個字拼接在一起。
男子頭也不抬地伸手抹過鐵砧子上的鐵屑,指腹上頓時沾染了黑跡,他低著首在近側取了塊布帕,草草清理了鐵砧子上鍛鐵留下的殘局。
在謝宣以為他短時間內不會再言語時,男子忽然又用那把粗啞的嗓子低聲道:「不過若是論習武上的天分,在同輩人里,應當任誰都比不了……」
話到此處,男子卻忽然間停頓了言語,與此同時,謝宣懷裡的小土狗的呼吸也愈漸沉重,應當是徹底睡熟了。
謝宣放輕了聲音緩緩問道:「比不了什麼?」
男子重新抬起頭,他蒼白乾癟的皮膚上長著醜陋的褶皺,臉上的刀疤把可怖彰顯得淋漓盡致。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二人身上,沉沉地開了口,「你身邊這位姓陳的小兄弟。」
又過了片刻功夫,在謝宣拿了那把被黑布條纏綁著劍鞘的長劍後,他終於是離開了這間窩藏在冷清的巷道地下的鑄劍鋪。
一出鋪門,陳元狩就拿過了謝宣手裡的劍,跟在他後頭緩步走著,等到行出石道回到地上的巷道,這一路上,陳元狩都不曾有過言語。
謝宣抱著那隻熟睡的小土狗,因而把步伐也放得更緩慢了些。
到了巷道處時,天邊的顏色昏暗了許多,此處就更加顯得冷清簡陋,石柱旁的棕馬在見到陳元狩的那一刻時,不輕不重地嘶鳴了一聲。淺夜的清氣與鼻息糾纏不清,任何聲音在這無人的巷道中都響得一清二楚。
走近石柱後,陳元狩向著謝宣伸出了右手,目光有兩秒停在了他懷裡的土狗上。
因過往的經驗教訓,謝宣一下就明白了陳元狩的意思,可心裡難免浮上納悶。
對方此時還幫自己拿了劍,過會兒還要牽馬,如今卻還想著幫忙抱狗,莫非是背後多長了一隻手嗎?
謝宣斟酌能夠果斷拒絕的言辭時保持了片刻的靜默,陳元狩與他一道沉默了須臾功夫。
下一秒,陳元狩微斂著雙眸,緩聲認真道:「我錯了。」
正思忖著應答的謝宣怔了怔,下意識出口問道:「為什麼?」
陳元狩應道:「因為你不高興了。」
謝宣搖了搖頭,解釋道:「陳公子說的如果是方才在鑄劍鋪里的那件事,我並沒有不高興。」
書里的瘋子男主角向他示弱道歉,這是書里任何角色都不曾擁有過的待遇。謝宣卻覺不出半點愉悅,經歷這一天的一件接著一件的震撼後,就連應有的訝異都薄弱了些。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發生的憤怒與苦悶之事,讓他待事的情感似乎又薄弱了些。
「不是。」陳元狩沉聲道,「我不是說這個。」
「那陳公子是為何事認錯?」
此話說來都膽戰心驚,謝宣難以想像他還有對著書里的瘋子男主角理直氣壯地說著「趾高氣昂」之言的一天。
「我回來後,你好像變得更不高興了。」陳元狩背對著天邊漸現的淺月,目光定了位置,僅僅落在眼前,卻又好像望向了看不見的更遠的地方,「也許我不應當離開的。」
謝宣為這話難以置信了一會兒,回神時,勉強擠出了些許笑意,「陳公子今日為何這麼愛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