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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大公子因意外錯失大好前程,朕深感遺憾,卻無能為力。」話音剛落,謝宣轉言又道,「倘若是賈二公子要入朝為武官,憑藉賈二公子的才氣與資質,確實能謀得一個不錯的職權。」
實際上,賈卿言在他面前這般咄咄逼人地諷刺前朝,還將他擺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尷尬位置,這些皆能將他的犯上罪名落實。
可賈卿言也並非是莽夫,他敢在皇帝面前擺出這樣的態度來,是因為他是皇城第一富商的愛子。
為了提高身份地位,賈大商人與朝廷里許多官員做過勾結,他要地位,與他勾結的官員要錢財,雙方已背著朝堂苟且了多年。
謝宣手上實權不多,斷不可能與賈府二公子當面撕破臉皮。
所以,他組織言語時儘量克制了用詞,使自己的言語顯得不那麼尖銳。
賈大公子早已不是曾經那個意氣風發、滿懷熱忱踏入官途的少年了,現今那個半身殘疾性情扭曲、曾朝著年幼的親弟弟潑下滾燙的熱水的頹廢男子又怎能入朝為官呢?
謝宣知道,這樣的道理賈卿言再明白不過,可他又迫切地想出掉這口在腹腔中積壓多年的惡氣。
賈二公子的人生一帆風順,所有朋友都覺得他應當入朝為官,有一番常人望塵莫及的大作為,他卻一意孤行地選擇了追隨攻城歸來的陳元狩。
兩人友誼的產生,只因他們都痛恨這座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皇宮。
賈卿言不答,面色卻冷了下來。
此事伴著賈卿言的年月過於漫長深刻,謝宣知曉他聽不進去勸誡,他雖同情對方的遭遇,卻也不會因此失掉了該有的理智判斷。
謝宣沉聲道:「即便朕讓賈大公子現在就入朝為官,也早已錯過了好時候,如今的賈大公子恐怕不再需要了。」
「賈公子。」謝宣再次出聲喚他,「朕看著你的情面讓令兄做官,這不叫歸還,而是施捨。」
賈卿言愣了愣,右手虛握著的拳頭倏然攥緊,這話顯而易見地戳中了他心裡的痛處。
從小到大,他都討厭被誇贊。
每當他被人讚譽,有外人在時,大哥看向他的眼神都是麻木不仁的,可等到父母與外人皆不在場之時,大哥就會像瘋了一樣拿起桌上的書卷砸向他,可往往後果都是將他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每當此時,賈卿言匆忙上前想扶起他,他的大哥就會跪在地上抱住尚且年幼的賈卿言瘦小的肩膀,又是哭又是笑,嘴裡不斷地嘀咕著「對不起」。
之後的宮程,二人一路無話。
到了馬車不能再進入的路程,賈卿言便停下了馬車。
在此處,門口有兩名宮女在此守夜,二人在門前焦急踱步,時不時往遠處投去目光。
當車簾被拉開,這兩個面色有些緊張兮兮的宮女看到謝宣後,神情忽的放鬆了許多,似是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她們快步跑上前來,攙扶著謝宣下了馬車。
謝宣前腳剛著地,其中一名宮女就顫聲道:「皇上你可回來了!世、世子殿下尋你好久了,特地差奴婢們在此守候著……」
聽到「世子」二字,謝宣幾不可聞地愣了愣。
他本還以為謝諶堯同他鬧翻了,依照往常來說,他這個大侄子怕是要好一陣功夫才能重新理會他。
殘月當空,更深露重。
賈卿言沒有再說一句話,拉拽著韁繩將馬車拽向來時的方向,馬車的影子遮蓋了他被月色拉長的影子。
謝宣望著他決絕離去的背影,開口道:「朕隨時歡迎賈公子轉變心意入朝為官。」
夜更深幾分,賈卿言離開皇宮的步伐沒有一絲停頓,他不曾回頭也不曾應答。
等謝宣到了寢宮的門前,卻瞧見了他完全意料不到的人。
在寢宮門外等他的並非是謝諶堯,而是這些日子以來除了上早朝之外、再無打過其他照面的白枝雪。
白枝雪抱著劍,閉著眼倚靠在柱前。
殘碎的月光正打在柱前,半截柱子在光亮之中,另外半截則隱沒在陰影里。
腳步聲剛踏足寢宮大門,步子還不曾踏實在,白枝雪便察覺了周圍的氣息里細微的異動,睜開了雙眸,在看到謝宣後,更是匆忙地迎上來向著謝宣行禮。
在簡單的問候後,白枝雪又問道:「皇上今日又去了哪裡玩樂?」
先前謝宣在他面前說了許多不顧幼時情面的重話,在謝宣眼裡看來,白枝雪對他的父親白梟之過於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白梟之在朝廷的權威又極大,這一切都叫謝宣惴惴不安。
據謝宣從他人嘴裡所得知的故事,白枝雪的幼年時光都是在習劍與挨打之中度過,一切都極其難熬。
他見到白枝雪時,白枝雪已經是他如今的年紀,劍術也早已將所有同齡人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謝宣自然無從得知對方有怎麼樣的過往。
他與白枝雪不間斷地相處了五年時光,從教他習劍的老師到大將軍,白枝雪一直對他恭恭敬敬,不敢逾越半步君臣之間的間距。
這樣的白枝雪問出這句話,反倒叫謝宣恍惚了好一陣。
他們二人之間,已經有近兩月不曾這般放鬆地說過話了。
想到這兒,謝宣笑著應道:「朕在燕雀閣里認識了位有趣的朋友。」
白枝雪頓了半晌,才問道:「皇上所言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