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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之外,在這句回答後, 陳元狩繼續道:「那裡有片很大的海。」
不曾踏足過皇城外的小皇帝忽然對這話起了興致,因嗅到塵土味微蹙著的眉頭緩慢舒展開來, 「陳公子的故鄉有海?」
謝宣此時難免想到,在上山的那一天,陳元狩身上淺淡的海風味。
陳元狩虛斂著雙眸, 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他們二人的距離說遠不遠, 說近不近。
在這座年久失修的無名府邸里, 過了院落就是地板塌陷的木廊,通往木廊的台階旁築著兩根連著屋檐的朱紅色長柱, 紅色掉了漆, 變得毫無神采。
他們站在長柱兩側,隔著一段距離說話。前不久陳元狩幾次想靠近, 皆被謝宣不自覺往後退的步子逼退了回去。
眼前人對他的態度向來避之不及, 此時卻因他隨口補充的一句話喜上眉梢, 陳元狩克制了心情的起伏,才阻止了想上前的步伐。
謝宣又問,「那片海好看嗎?」
經歷了短暫的思考,陳元狩認真道:「我不知道。」
謝宣慢慢眨了眨眼,心底瞬時湧上四個字:莫名其妙。
「陳公子沒看過嗎?」
「在定北道的時候,天天都能見到。」
不給他辯駁這兩個回答之間的漏洞的機會,緊接著,陳元狩今日聽著更顯嘶沉的嗓音傳入謝宣的耳底。
「也許是好看的吧。」
謝宣愣了愣,等待著陳元狩的下文。
陳元狩凝聲道:「我師傅也會經常去看海。」
這話無疑給了謝宣提問的機會,他輕笑道:「陳公子的師傅是誰?」
陳元狩低聲答道:「生我的女人。」
片刻後,又補充道:「她已經死了。」
謝宣的笑僵在嘴邊,他默默在心裡抽了自己無數記耳光。雖說他已經招惹陳元狩到了對方喜歡上他這樣離譜的境地,但此次如此直接地觸碰到雷區卻是頭一遭。
「節哀。」謝宣思慮許久,只從腦子裡蹦出了最沒勁的兩個字。
他不笑了,陳元狩反而出聲笑了笑。
謝宣懵了兩秒,看見陳元狩緩緩搖了搖頭,「我不難過。」
「……真的?」謝宣試探著問出口。
「真的。」
「一點也沒有?」自認擅長察言觀色的謝宣不信邪了。
陳元狩笑著點了點頭,「還沒有剛剛看見你不笑的時候難過。」
這副表情出現在陳元狩臉上絕對可以用破天荒地來形容,謝宣把眼前的人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確信了對方確實沒有為此事難過。
然而這句語調平淡卻隱含著笑意的話,又叫他的腦中浮現出另外四個字:花言巧語。
不願認輸的謝宣稍抬起唇角,「那陳公子現在開心了嗎?」
陳元狩不說話,似狼眼的漆黑雙眸一眨不眨地盯看著他。
目光相接後,謝宣很快率先投降移開了目光,他此次徹底吸取了教訓,絕不能跟一個喜歡自己的瘋子在口角處爭輸贏。
院落里的石凳上覆著薄青苔,擺放得沒有章法的空酒罈下的雜草長得很高。此時颳了一陣涼風,昨夜的雨露從草葉上滾落。
謝宣望著露珠落地,濺濕了本就濕潤的青灰色石板地。他們已經在這等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卻依然沒聽見任何腳步聲。
「因為陳公子的娘親經常去看海……」就著方才的話題,謝宣開始沒話找話,「陳公子才覺得那片海或許是好看的嗎?」
陳元狩沉聲應道,「她不喜歡定北道的一切,不喜歡她的丈夫和兒子,除了那片海。」
這一次,幾乎沒有任何停頓,陳元狩繼續道:「我不會難過。」
在謝宣對原書里的記憶里,完全不存在陳元狩的母親作為他的師傅教他習劍這樣的橋段。
在描寫本就稀少的情況下,謝宣只知她是定北道一帶里落魄武學世家被迫出嫁的小姐,名叫秦七溪。
陳元狩又道,「我想和你說一些話。」
謝宣應道:「好。」
「我們剛才進來的時候,府門上的門匾的字已經被塗得面目全非了。」陳元狩深遠的目光望向院落外通往的府邸大門,「可我也許知道那兩個字寫的是什麼。」
「什麼?」
「元府。」
隨著低沉的話音落下,陳舊的府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門檐處灑落了不少塵灰。
耳中傳來並不利索的開門聲響後,刀刃破空聲也緊跟著響起。
陳元狩凜著眼眸,狠厲之色掩藏於眸底,他乾脆利落地抽出了腰間的一柄刀,長指擰轉柄端,短刀在手裡旋了兩道彎。
眨眼的功夫,短刀上帶著一股狠絕的力道,直直飛向了數米外的大門。
刀刃穿過粗糙的衣料,深深地插進了掉漆誇張的朱紅色府門正中,連帶著慘聲嚎叫的白須男子一起,被釘死在了門上。
「人來了。」
與身側微瞪著眸的謝宣知會一句後,陳元狩垂下手,大步向前走至門邊。
白須男子怒目圓瞪、呲牙咧嘴的哀嚎模樣在看清陳元狩的模樣後,頓然熄了聲。
男子靈活的眼珠子往四周兜轉了一遍,落在了謝宣身上兩秒,又很快轉了回來。
陳元狩肅冷的目光瞪得白須男子的面目上肉眼可見地流露出心慌害怕。過了兩秒,把男子牢牢釘在門上的短刀被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