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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後,謝宣尋了只矮些的花瓶,往裡面灌了些清水,想著在最大限度內,讓這株已經被摘下的紅花能活得久些。
過了兩日,他水養的紅花還紅艷著,噩耗卻快一步傳來。
當聽清這噩耗的主人公後,謝宣草草披了一件衣袍,獨自一人快馬加鞭到了薛府。薛府外圍了一圈神色默哀的下人,他顧不得那麼多,連讓開都說不出來,只顧著推開人往前走。
謝宣費力擠進府里,望見白梟之與白枝雪皆站在薛府花園裡,另一側還站著宋忠興與幾位他叫不出名字的小官,他們圍著癱坐在地上神情麻木不仁的薛書仁,正說些勸慰之詞。
他再努力向前,繞過宋忠興的位置靠近了薛書仁。
薛書仁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地上的血泊,而倒在這血泊之中的,是他這一生唯一的兒子。
薛市睜著桃眼望著天,鼻間已沒了氣息,脖間有一道很深的割痕,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
是誰殺了他?謝宣再清楚不過這一點。
薛書仁向他賠罪,將撕下的史冊交給他,卻得來一個老年喪子的下場。
滿堂皆是害死一位還未及冠的痴傻少年的罪魁禍首,他們卻在貓哭耗子假慈悲。謝宣俯下身,不管顧旁人異樣的目光,脫下身上暗紅色的華貴衣袍,蓋在了薛市逐漸變涼的身體上。
黃昏的風颳得很冷,他卻無所謂這些了。他不忍再多看這死相一眼,伸手拉高衣袍,遮蓋住了薛市的臉。
謝宣站起身,單薄的身形在冷風裡搖搖欲倒。
宋忠興在旁看得驚奇,想上前拉走這位在他看來神智失常的小皇帝。
謝宣退後一步,眨了眨乾澀的雙眼,嘶聲道:「滾。」
宋忠興垂下手,卻沒動。
見他不動,謝宣使了此生最大的氣力,指向府門的方向,揚聲喊道:「滾啊!」
宋忠興本就不想在此多留,索性難得聽了這位傷心過度的小皇帝的命令,帶著一眾小官沿著讓出來的空道離開了薛府。
白梟之比宋忠興更不想在這離譜的場合里多留一刻,比他更快一步挪動了腳步。
院子裡的其他人,只剩下了白枝雪。
白枝雪想上前,謝宣卻退得更後。
謝宣沉著眸,一字一頓道:「白枝雪,我有沒有和你講過,從我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覺得你很可憐。」
白枝雪的腳步停在了原地。
謝宣的眼色變得更冷,「死在地上的那個傻子,他有自己想做的事,那你呢?你只想走一步算一步,你只想誰也不得罪。」
「我……」
「你滾吧,我不需要你施捨的幫助了。」謝宣冷聲道,「我玩不過你們,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什麼也不會幹了。」
人群散去,只剩謝宣一直陪著癱坐在地上的薛書仁。
等到夜色變深,謝宣冷得發抖。
薛書仁在此時站起身,顫顫巍巍地向房內走去。沒過多久,給謝宣取了一件厚實的褐色大氅。
輕聲道謝後,謝宣披上了衣服。
皎月當空,照亮了花園裡開得艷麗的花朵。
這一晚,薛書仁難得以與平常人講話的態度,與謝宣說了許多話。
薛書仁自幼喪父,家境又貧寒,在幼年與少年時吃了許多苦,他害怕那些比他厲害的人,無論是哪處比他厲害,反正他們總找得到法子取笑與欺負他。
他的妻子是名青樓的痴傻女子,在他還沒有正式官職時,那些喜歡取笑辱罵他的官臣給他送了這份禮,他若是不娶,他們就會當著他的面欺辱與殺了這名女子。
薛書仁窩囊了一輩子,這一天也不會是他生命里的例外。
他娶了這名女子,卻沒與她圓房。
直到那位女子有一日晚上來到他的床前,對他吞吞吐吐地說謝謝,說喜歡他。
這一輩子,頭一次有人說喜歡他。
於是他覺得,那這輩子便這樣吧。
他與女子生了孩子,不出意外又得到許多嘲笑,儘管他的學問做得再好,這件事始終是他的污點。但是他並不在乎,儘管世人說他嘴硬,可他的確不在乎。
女子什麼也不會,只懂Y||uXI得把她在臉上塗畫的本事教給她同樣痴傻的孩子,後來女子得病死了,薛書仁一個人撫養孩子長大,他做事就更小心,生怕一不小心,這禍端就要引到薛市身上。
月光照亮了那件蓋在地上的暗紅色衣袍,薛書仁再也承受不住,衝上前隔著衣袍抱緊了早已冰涼了的屍體,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
謝宣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等到哭累了,薛書仁啞聲道:「我錯事做得太多了,所以遭了報應。」
謝宣想與他說不是,卻半個字都講不出來。
新官上任的那一天,謝宣感染了風寒,在寢殿裡臥病不起。
一道命令隨著烏泱泱的人群下達到他的寢宮裡。
宋忠興提議,如今時局動亂,朝政要事諸多,丞相一職職務更是繁複,他倡導分權,要在朝廷中設左丞相與右丞相。
頭昏腦漲的感覺再度襲來,身邊卻還有人聒噪不已,謝宣蓋緊被褥遮上臉。
他與白枝雪講的話都是實話。
他什麼也不會再做了。
這座皇宮已經徹頭徹尾地壞掉了,裡面的人要想讓它自愈是不可能的,只能叫外頭的人闖進來,把這座舊的皇宮拆了,建成一座新的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