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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謝宣在皇宮與賈府兩頭跑,見到賈朔的次數卻寥寥無幾。
賈大商人這些日子也不知跑去了皇城外的何地,但賈卿言說他的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去賈府的次數多了,賈卿言心情好時甚至還會主動去皇宮接他一程,不過很顯然,賈府的二少爺一年到頭也沒幾天日子是心情好的。
於是,謝宣整個冬天裡總共也就坐過賈二公子的兩次車。
兩個人的面見得多了,謝宣也覺得他與賈二公子的關係似乎並不像最初那般避之不及了。
悠閒的日子過得很快,深冬也走到了末尾。
今日,謝宣從賈府回到皇宮後,還去皇宮花園裡站著賞了會兒冬梅,等他回到寢宮中看到存了數日早已堆積成山的奏摺,忽然就覺得有些睏倦。
叫退正在打掃寢宮的宮女後,謝宣加快效率批完了木案上千篇一律的奏摺。
這一整個冬天的早朝與呈上來的奏摺,皆說的是淮南城的戰況有多麼焦灼。
這奏摺呈到謝宣面前,他卻不知這些大臣想叫他做些什麼。
禁軍的掌控權在白梟之手上,如今他的親兒子白枝雪正在淮南城領著禁軍打仗,倘若白枝雪打不過起義軍,他這個空有頭銜的皇帝又想得出什麼法子來支招。
原本以為能輕易打勝的淮南城一仗節節敗退,禁軍的威嚴大打折扣,敗得讓朝廷里這些大臣們神志不清地拿謝宣當起了救世主。
謝宣合上最後一本批閱完成的奏摺,緩緩起身打了個呵欠,轉身向著屏風後的床榻走去。
他剛走過屏風兩步,僅僅轉首隨意瞥了一眼屏風上繪著的山水圖,登時就腿軟了大半。
屏風後的紅木木板上躺著一隻圓瞪著雙眸的死貓,絨毛覆蓋的脖頸處有一道極深的刀痕暴露在外。
木板的顏色已近深紅,它脖頸處汩汩流出的血把身上的白毛幾乎全染紅了,儘管如此,在它身下的木板依然被染成了近黑的朱紅。
謝宣克制著起伏極大的心情,指尖卻不可自控地顫抖起來,把他恐懼的情緒盡數暴露。
他用抖著的左手握緊了同樣抖動得極為劇烈的右手手腕,用力抬起右手捂住了即將乾嘔出聲的嘴巴。謝宣瞪大著逐漸變得乾澀的雙眸,卻流不出半滴眼淚來。
地上的白貓是老皇帝在謝宣十歲時送於他解悶的寵物,迄今為止也陪了他整整六年,謝宣緊緊捂著嘴克制著乾嘔的欲望,卻不敢閉上眼睛。
白貓瞪著眼與他四目相對,卻早已無法動彈。謝宣注意到,它的細須與眼睫都是濕潤的,應當是沾落在這兩處地方的細雪融化所致,而今日也的確下了雪。
「……來人。」
謝宣無力地垂下還在微微顫抖的手,出嗓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他把這話說得太輕了,門外侍候的太監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
這般觸目驚心的恐嚇擺在眼前,他卻只能在徒勞無功地發抖。
謝宣的左手覆在了胸膛前,努力讓劇烈跳動心跳回歸平常,他慢慢握攏了方才捂嘴的右手,輕呼出了一口濁氣。
「在寢殿外候著的,通通都給朕滾進來。」
謝宣把話說得不輕不重,卻能叫殿外的人清清楚楚地聽清。
不過須臾的功夫,兩名太監便踉蹌著跑了過來,在看清謝宣面上的慍色後,兩人的膝蓋與額頭登時都著了地。
他們的動作不謀而同地做得如此統一,倘若只是平常生氣之事,謝宣早已被這動作逗得發笑,可他現在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他現今還不夠老實嗎?他到底還有哪裡做得讓這些人不滿意?如今的意思是要叫他連睡覺都睡不安穩了嗎?
謝宣沉眸看向跪地的兩名太監,低聲道:「抬頭。」
跪地的兩名太監的肩膀微微抖動,卻沒敢抬起頭來。
「朕叫你們抬頭!」
謝宣震聲吼完,頓覺方才刺激之下的頭暈眼花在這一刻鋪天蓋地朝自己襲來,他伸手扶住了屏風,才不至於叫自己跌倒在地。
太監們惶恐抬頭,還不曾凝住視線,其中一名太監就被大步向前走了幾步的謝宣抓著衣襟拖拽向了屏風處,又被強硬地摁下了頭。
太監瞪著雙眼與屏風後同樣瞪著眼的死貓四目相對,頓然全身都發起抖來,半晌說不出半個字。
那太監的身形稱得上有些臃腫,謝宣將他拽到屏風又摁下他的頭後,幾不可聞地輕聲喘息了兩聲,他半閉上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太監雙腿抖成篩糠的可笑模樣,忽然失去了審訊的欲望。
嚴冬即將結束,皇宮裡到處都是竊竊私語,負責飼養宮中寵物的宮女的眼睛紅腫了一禮拜。就這麼一直傳到冬天的最後一天,幾乎皇宮裡的每個人都知道了,皇上養了六年的白貓死了。
與此同時,前線傳來淮南城失守的定論。
淮南城一戰中,起義軍的表現如同有戰神相助,打得朝廷禁軍毫無招架之力。
禁軍落敗而歸,淮南城脫離朝廷管控,自立為國,疆土上喊響了定北王的稱號。在其他尚且歸朝廷所有的土地上,對朝廷失去信任的百姓也緊跟著流傳起了這個初出茅廬的名號。
民間對定北王的認知少之又少,卻已經在心中把他當作了能拯救一切疾苦的戰神。
很快,春天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