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一雙凍得紅彤彤,長了凍瘡, 青紫交加的手,出現在老翁面前。他疑惑抬頭望去,看到一張慘白的面孔,頓時愣了下。
「老翁,勞煩幫我一幫。」趙寰低聲說了句,飛快將柴摟在懷裡。側身避過金兵的視線,爬上板車蹲著,將柴禾蓋往頭上蓋。
老翁呆了一呆,布滿風霜的臉上,憐憫閃過。
山河破碎,百姓苦,更苦的是女人。
趙寰蜷縮在車上,老翁慌張四顧,繼續拾撿起柴禾往車上堆,有意無意將她擋住了。
老翁前面的中年漢子,推著一輛獨輪車,上面裝著貴重的佐料。他一直小心翼翼把著車把手不敢放鬆,避開了奔逃的豬羊。
趙寰上車時,漢子無意回頭,餘光恰好瞄見了。他怔楞了下,連忙轉回頭,裝作沒看見。
過了會,漢子搖了搖頭,望著遠方清灰色的天空,似乎回憶起了什麼,神色漸漸變得悲苦。
金兵見隊伍亂起來,氣急敗壞跑上前,舉著刀大聲呵斥道:「都給我老實點,否則,一刀砍了你們這些賤奴的頭!」
柴禾比較粗,趙寰的身子還有一半露在外面。眼見金兵舉著明晃晃的刀,快跑到了車前。
老翁嚇得臉色發白,手顫抖著,連柴禾都摟不住,嘩啦啦掉了一地。
趙寰閉了閉眼,心一橫,緊握住了短刀。
這時,趙寰眼前一黑,一個破麻袋,蓋在了柴禾上。
中年漢子拼命克制住心裡的慌亂,小心翼翼擺放車上的袋子,含糊念叨了幾句:「佐料可不能弄撒了,貴得很。」
金兵帶著煞氣,從中年漢子身邊經過,看到老翁掉了一地的柴禾,刀鞘一揚,哇啦啦怒斥:「快些收好,耽誤了事,砍掉你腦袋!」
老翁縮起脖子躲到一旁,大氣不敢出,飛快揀著地上的柴禾。金兵氣不過,一腳揣在了車轅上,罵道:「真是一群廢物!」
柴禾晃悠悠,連帶著板車一起嘩啦啦抖動。老翁直嚇得連呼吸都快停滯了,盯著柴禾全身僵直。
金兵看了眼老翁,順手一刀砍在了柴禾上撒氣,「大宋全都是廢人,連豬都看不住!」他罵罵咧咧走了過去,扯著嗓子罵起了別的百姓。
一根柴禾,恰刺透趙寰的破衣衫,腹部一麻一痛。她死命咬住牙關,拔出柴禾,痛得冷汗淋漓。手捂上腹部,指尖黏膩溫熱,有血慢慢溢出。
所幸沒多時,車轅吱呀作響,緩緩動起來,老翁推著板車進了東南門。
趙寰躲在柴禾中,有氣無力從縫隙中朝外打量,蒼白的臉上浮起了苦中作樂的笑。
如今天已經亮了,她曾在夜裡翻了好幾次的東南宮門,在白日以這種方式進了來。
老翁將柴禾推到了御膳房堆放柴禾處,管事的婆子瞥了眼,便走到了一旁,使喚他卸車,將柴禾碼放好。
四周無人,老翁忙掀開柴禾,上下打量著趙寰,看到她腹部氤氳開的血跡,緊張驚呼道:「小娘子,你受傷了!」
「我沒事,萬幸還活著,有勞老翁。」趙寰挪動著下車,老翁見她痛得緊皺起眉頭,道了聲得罪,上前攙扶了一把。
趙寰站穩之後,曲膝福了福,道:「老翁,我叫趙寰,大宋人,家裡姊妹排行二十一。今日多得你,加上無名郎君援手,方救了我的命。只如今,我不知能否報答你,不敢輕易許諾,但我會永遠記住今日之恩。老翁,敢問你的尊姓大名?」
家中女兒能排行二十一,除了趙家皇室,流落在金國的,再也找不出別人。老翁心頭說不出的滋味,曾經貴不可言的帝姬小娘子,都過的是什麼日子!
老翁沒敢多問,趙寰為何躲在柴禾中偷偷溜進宮,嘆息了聲,絮絮叨叨道:「你我皆是苦命人,不過隨便搭把手罷了,哪值當得你道謝。老漢叫陳三,也是大宋人,以前就是種地的莊稼人。金人攻破汴京,帶了無數的小娘子,太上皇,皇上他們上大都,我被抓了來替他們幹活。離鄉好幾年啦,都不容易,不容易。以後不曉得可還能回到大宋。落葉歸鄉,人死後會回魂,我這魂魄,得散嘍,找不到回家的路......」
趙寰看著陳三抹淚,他皺紋橫生,蒼老的容顏,她輕聲且堅定地道:「陳翁,定會有那麼一日,我們都能回到大宋。好好活著吧,且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勞煩老翁回去跟你玩得好的同伴們多說說,金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喪失了鬥智,氣節。」
「鬥志,氣節。」陳三跟著趙寰,緩緩念叨著。
趙寰肯定了句,「對,鬥志,氣節。另外,陳翁,你是善良之人,光有善良無用,還得有刀。」
「有刀?」陳三吶吶問道。
「對,得有刀,既保護自己,又能殺敵。都是血肉之軀,拿刀砍向敵人,誰不怕,誰就能贏。」趙寰整理著頭髮衣衫,她深深喘了口氣,待呼吸稍微平穩,道:「陳翁,我得回去了。你若是想明白了,就去找嚴郎中。」
陳三越聽越激動,抬手抹了把臉,臉上神色變換不停。灰撲撲許久的心,一下被劈開條縫,久未的太陽照射進去,變得溫暖如許。
「哎哎哎,我懂了。」陳三不斷說著,他其實並不太懂,只是恍惚懂。
陳三望著趙寰離開的背影,她的步伐遲緩,明顯是力氣不濟。但她依然走得穩穩噹噹,脊背挺得筆直。
「不能被壓彎了腰啊,小娘子都不怕呢!」陳三渾濁的雙眼濕潤起來,下意識直起了背。<hr>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傳送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