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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男兒忙將帕子奉上,退了出去。李清照轉頭看向趙寰,解釋道:「我如今孑身一人,身邊錢財早已散盡,靠著友人接濟勉強度日。此次前來燕京,是湯福給我了些盤纏,幫忙找到可靠商隊,我隨著他們一起到了燕京。起初我不敢要,聽說是二十一娘所贈,便厚著臉皮收下了。」
商隊東家是尚富貴信任的友人,湯福到了南邊,也多靠他一路幫扶。
趙寰看過李清照的一些生平,知曉她後世悽苦,過得不易,便贈予了她些錢財。
起初趙寰還挺忐忑,怕她覺著冒犯。見她大方收下了,深感欣慰,至少在胸襟上,就值得佩服。
李清照動作輕柔,邊洗著手臉,邊聲音平淡,簡要說了近幾年來的過往。
趙寰聽得極為認真,心中感慨萬千。
不過三言兩語,便將她波瀾起伏的一生描了過去。
李清照堅韌聰慧,從開封運了十幾車貴重古玩金石到南邊,路上遇到打仗與叛軍,靠著聰慧與膽識,都順利脫身了。
可惜到了紹興,借住在人家中時,所有的貴重之物,一夕之間被全部盜走。
趙寰道:「打仗是你死我活,人性比戰場還要複雜醜陋。」
李清照意外看了趙寰一眼,不禁笑著說可不是,「亂世之中,人鬼難分了。」
洗漱完,趙寰請李清照坐下,遞了茶上去,道:「我不會煮茶,夏日吃薄荷,秋日北地沒有桂花,菊花倒開得茂盛。娘子們閒暇時窖了些,我就吃菊花茶。」
茶碗裡的茶湯清亮,明黃的菊花在裡面飄蕩,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李清照一看就心生歡喜,淺淺嘗了口,道:「有點兒甘甜,我很喜歡。」
趙寰指著旁邊的瓷罐,笑道:「我放了些糖進去煮,我向來不喜歡吃苦,就喜歡甜。人生五味,能不嘗苦,就絕不嘗。誰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認為是純屬吃飽撐著了,太平盛世,安樂無憂才該被宣揚。」
李清照愣愣看著趙寰,片刻後,臉上浮起了明快的笑容,道:「二十一娘不但勇猛無雙,見解更是不凡。我在南邊聽到你的事跡,除了敬仰之外,更是好奇,很想見一見如此的奇女子,究竟是如何模樣。」
趙寰哈哈笑道:「南邊我的名聲不好,趙構在變著花樣罵我呢。不過,我不希得搭理他,他沒出息,只能使出這些腌臢手段了。」
李清照想到自身的遭遇,笑容逐漸退去,苦澀地說了自己再嫁的遭遇,道:「我不如二十一娘,好些人說我是徐娘半老,還厚著臉皮再嫁。遇人不淑,都是我自找,活該。每每聽到這些流言蜚語,我總會難過許久。」
在後世時,對於李清照再嫁有爭議。不過,明清時期對於李清照再嫁的駁斥,都是些無稽之談,毫無根據。
並非男人們真正她的遭遇感到同情,也不是秉著真實性在考據。
在大宋,寡婦再嫁本就司空見慣,劉娥就是再嫁,范仲淹的生母也再嫁了人。
三綱五常到了明清時期,掌權者發現這一套很好用,將其推上了頂峰。
朱熹的理學強調:「夫為妻綱」,宣揚貞潔,妻子必須對丈夫絕對服從。明清時期強調女性要守節,貞潔牌坊鼎盛發展。
其實宋也好不到哪裡去,妻子告丈夫,無論何事,哪怕是虐待,按照律法「妻告夫罪,雖得實,徒兩年」。
趙寰肅然道:「易安居士清清白白之身,就是七老八十再嫁,與他人有何關係!張汝舟打罵你,是他的惡。世人愚昧者有,也有只是因為壞,見不得他人好。究其根本原因,最大的可惡,在不公平的律法上,對女人太苛刻。若是張汝舟毆打其他不相關之人,他輕則得賠藥錢,重則得被打板子坐大牢,世人總將夫妻一體掛到嘴邊,可憑什麼丈夫毆打折磨妻子,無需被懲罰,妻不能告夫?」
李清照被投入牢獄之後,幸得友人相助才能脫身。所有的人都安慰她,關心她。卻從沒人質疑過,這一切的根本,乃是律法待女人的不公。
趙寰皺眉,沉重地道:「七出三不去」也可惡,將許多不幸的女人,一輩子就困在了後宅,永世不得脫身。好些人以為這是在保護女人,他們中有人息事寧人,和稀泥。明白人就是故意在使壞。丈夫要休妻,要不是為了另娶,要不是厭惡了。女人若是不允許「被去」,留在原來的家中,這才是最壞的情形。」
李清照苦澀地道:「人心一旦變了,豈是三言兩語,道德律法規勸約束。」
趙寰頷首,道:「易安居士能寧願坐兩年大牢,也要告發張汝舟,敢問這世間有幾個女子能做到,是你自救,才活到了今日。而其他不幸的女子們,則沒你這般幸運。要一個人無聲無息死在後宅,實在是太容易了。「三不出」,並非保護了女人,而是將她們推向了死路。」
李清照鼻子陣陣發酸,啞聲道:「我以前亦覺著不對,亦曾與人談論過此事。「七出」中,尤其是「無子,惡疾」,豈能是女子能夠自控。「三不去」,哪怕過得不好,彼此兩厭,也得生生忍受著,除非是發生了義絕此等關乎性命的慘事。人皆言,此舉是對婦人的保護。若是被夫家休棄,娘家名聲受損,嫌棄的話,婦人手不能挑,肩不能提,如何能活。二十一娘,我讀過書,識字,能靠著自己賺得一口嚼用。若是目不識丁的弱女子,被休棄之後,如何能養活自己?」<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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