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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塊碎了一半的牆磚,翻過底來,上頭還刻著「永樂二十年」,三百多年的舊物,倘若找著一塊完整的,怎麼著也能賣幾塊銀子。
他很得意,果然是撞大運了,一雙手在碎磚里亂摸,忽然摸到了一樣冰涼滑膩的事物,仿若人的皮膚一樣的觸感,叫他嚇得渾身發軟,癱倒在地。
又是一陣電閃雷鳴,照出灰塵間一樣藍哇哇的東西,張鴻緒認得,那是一隻人手,一隻年輕女人的手。
第79章 雨夜
同一個雷雨之夜, 詹事府外一片黑壓壓的圍房,只有一間斗室的窗里還透著微弱的光亮。
那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魏珠。
先前的巨響將他從噩夢中驚醒,抹去額上冷汗, 點亮豆大的燈火, 再推開床頭上窄窄的窗,能看見外頭密如針腳的雨簾, 還有不時從天幕上划過銀紫色閃電。
魏珠無端想起和哥哥雅頭在京郊討生活的那些年月。他是怕雷怕閃的, 太震動人心, 簡直叫他想起被人趕出家門的轟鳴巨響,而哥哥總會在這個時候將他抱入懷中,輕輕拿開覆在他頭臉上的被褥, 悄聲同他說孫猴王大戰雷公電母的故事。
哥哥說他是個男孩子,不能輕易害怕, 他自此就不怕打雷了, 甚至對天上的神仙傳說有了一絲嚮往。
每回想起雅頭,總會叫他難過,想辦法淨身混入宮中,混入南苑馬廄, 混入太子的詹事府中,這一路走得艱辛, 好在也終於接近了雅頭最後一絲存在的氣息。
這半年來,他在毓慶宮搜羅出許多雅頭用過的東西, 雅頭穿過的衣服, 用過的器具,茶房裡還有雅頭親手寫下的糕點食譜。只是他每回問起毓慶宮中的其他宮女太監, 對雅頭他們總是隻字不提。
德高望重的於嬤嬤告訴他,這世上, 人是最複雜的,每個人都有許多面,這不由得讓他好奇起哥哥在宮中的那一面,同自己認識的那一面,到底有多大的不同呢。
可現在他都明白了,認字認了大半年,他終於弄懂了雅頭留給他的信上的每一句話。那些散落的信紙現在就在枕頭邊放著,被夾帶著濕氣的微風吹得簌簌發抖。
他現在知道了為什麼雅頭進宮後,每次相見都如此的不快樂。如果有人威逼利用,讓他殘害自己朝夕相處的夥伴,往不相熟的宮女太監碗中放毒藥,然後悄無聲息地將人扔進枯井裡,扔進筒子河裡,埋進破屋子里,那麼他也會良心不安,恨不得早些解脫吧。
這一個雨夜,他把那些原本陌生的字看了許多許多遍,直到每一筆每一畫都印入腦海,眼淚把頁角打濕,他才累極了睡去。
魏珠夢見了雅頭。
這是他入宮後第一次夢見雅頭,他就站在這間小小的圍房裡,脖頸上有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那張臉也是慘白的,甚至有點發綠,像放久了的玉米餑餑上長出綠色的黴菌。
他在夢裡「哇」得一聲哭了,抱住那個虛無縹緲的幻象,問得很直白:「哥哥,您去哪兒了,您是死了嗎?」
雅頭不說話,只是悽慘地一笑,然後伸手朝某個方向一指。
緊接著雷聲轟鳴,雅頭一股腦兒從床沿上坐起,房中除了他,空無一人。
哥哥給他託夢,是有什麼意思嗎?魏珠睡不著,乾脆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和腮邊的鼻涕,仔細回想雅頭所指的方向,好像是——西北角。
西北角。他朝半開的窗戶外望,能借著廊下燈火和不時的閃電看見遠處景山的輪廓。他知道景山下有前明直房,還有辛者庫僕役的他坦,哥哥就在那裡嗎?還是說,那些信上白紙黑字寫下的惡行,都在那裡終結了嗎?
魏珠迷茫地在窗前窗前站了許久,然後發現有個人沒打傘,順著廊廡從甬道上匆匆走過,徑直轉進了毓慶宮。
那個瘦高的身影他很熟悉,是張三。
夜這麼深,又下了這麼大的雨,張諳達這是要上哪去?是宮中出了什麼大事,必須半夜將太子爺叫起來嗎?
魏珠想到前幾日那個從馬車上抬下來,滿身血污的皇太子,不由瑟縮了一下。
他要把哥哥的信交給那個為人公正清潔的太子爺嗎?如果讓雅頭消失於世的人就是東宮,他這麼做,哥哥能理解嗎?
魏珠又拼命搖了搖頭。
可是逼迫哥哥殺人的是延禧宮的惠娘娘,信上也說了,惠娘娘的眼線如今已經遍布六宮,他這麼貿貿然地把這麼重要的物證交出去,可能連他自己的安危都難以保全。
想到這兒,他將那些信紙一把拿起來,疊成豆腐乾大的小塊。先找了個木匣子裝起來,想了想,不妥當,又塞進床褥下面,不行,還是有被發現的可能。
在小小的斗室里翻了四五遍,都沒有合適的藏匿之處,最後他決定把信紙塞進袖筒最深處,又披了張油紙推門而出——他要趁著這個雨夜,隨身攜上那幾張滾燙的信紙,往哥哥夢中所指的西北角看上一看。
暴雨一點兒停歇的意思都沒有,夾道上深灰的磚地又濕又滑,被橙黃的火光映照去,顯現出深淺不一的水潭。皂靴只有一雙,還是太子爺好心相贈,他不敢弄濕,小心翼翼地低著頭踮起腳,撿水少處行走,眼前卻突然撞進來一雙與他腳上相同的皂靴,還有深藍的太監服,站在一圈廊燈下面。<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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