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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秘書的腦袋沒有反應過來,呆在了那裡。
盛熙陽想往前走。
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已經被轟炸得面目全非的土地。
一陣冷風吹來,吹不散風裡濃濃的味道。
盛熙陽最後對姜秘書道:「你替我轉達一句話吧,就最後一句,其他的什麼都不用說了。」
姜秘書站在盛熙陽的背後,望著盛熙陽的背影。
盛熙陽的眼睫顫了顫,低聲道:「我不求他在我活著的時候見我一面,只希望將來我死了,死在外面,可能死得很難看,可能就像他以前說過的那樣,肢體不全了,但如果那個時候他還活著,我請他不要嫌棄,為我收個屍。」
說完,盛熙陽轉身就走了。
留下姜秘書一個人站在那兒,莫名聽得很心酸,卻又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
盛熙陽並沒有開玩笑,也沒有說狠話。
他用身上剩餘的錢回了一趟英國,放棄了繼續留洋的機會,把自己所有的行李都打包一起帶了回來。
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盛熙陽看見了桌上的鐵皮盒子。
那一刻,盛熙陽的心跳似乎都停了。
他怔怔地望著那個鐵皮盒子,過了很久、很久,才走過去,拿起來。
鐵皮盒子沉甸甸的。
盛熙陽打開鐵皮盒子的瞬間,就看見了裡面滿滿當當的信。
第一個信封上面就用俊秀飄逸的字跡寫著:
「盛熙陽收。」
那一刻,盛熙陽的眼眶一紅。
他放下了鐵皮盒子,拿起其中一封信,拆開來看。
其實盛熙陽的視線很模糊,幾乎什麼都看不清了,他還是固執地讀信。
模糊的視線里,他看見的隻言片語,全都是家常。
比如,說南京下雪了,說天冷了記得添衣,說今天陽光很好。
所有的一切溫存仿佛都成了舊時的畫面。
盛熙陽讀著信,硬是憋著沒讓自己的眼淚掉在信上。
他讀了幾封,就沒再讀了,把信放回到了鐵皮盒子裡,封上。
在收拾課本的時候,一些記過的筆記從書頁里掉落出來。
盛熙陽一張一張撿回來。
卻在這堆掉落在筆記里,發現了一張舊照片。
盛熙陽的手一顫,撿起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盛靄微笑著望著鏡頭,就像是在望著盛熙陽。
盛熙陽還記得這張照片記過來的時候,是因為盛熙陽在信中和盛靄打趣,告訴盛靄,他的同學好奇盛熙陽的對象長什麼樣,盛熙陽說他長得很漂亮,只可惜沒有照片。
下一次盛靄就把在相館拍的照片寄過來了。
盛熙陽依稀還記得當時看到這張照片時,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多開心。
可沒想到再看到這張照片,卻已經是和盛靄「此生不復相見」了。
盛熙陽不知道盛靄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但從他當時看到的,盛靄的手背來看,盛靄可能……真的已經面目全非了。
畢竟炮彈落在身邊,能留下一條命來都是萬幸。
盛熙陽望著這張照片,和照片上的盛靄對視著。
盛靄在微笑,盛熙陽也想笑一個。
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照片上,又被盛熙陽匆忙擦去,可剛擦完,眼淚又掉了下來。
盛熙陽像只被拋棄的小動物一樣,靠著床坐了下來,拿著那張照片哭得很狼狽。他曾經以為他還有至少六年的時間,可以和盛靄待在一起,卻想不到最後一天來得這麼快。
無數過去的畫面像是拉洋片一樣在眼前閃過。
盛熙陽想起了之前盛靄去上海,給他寫的第一封信和帶回來的點心,想起了自己經常趴在盛靄的辦公桌前,跟盛靄講笑話或者聊天,想起了他們在一起以後,在從華北回來的船上的第一個吻,想起了上一次分別前,他們一起去聽戲,送盛熙陽去港口的時候,盛靄與他在車上短暫的纏綿。
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陽光還是陰雨,盛熙陽都以為,他會一直跟盛靄在一起,直到死。
可原來之前自以為的日常,全是來之不易的短暫安寧。
盛熙陽哭累了,頭一抽一抽地疼。他撐著額坐在地上,望著一地的狼藉,似乎也感覺情緒散去了很多。
過了很久,盛熙陽起身,繼續去收拾東西。
第二天,盛熙陽就坐船回國了。
他最後跟姜秘書說的話,並不是胡說八道或者嚇唬誰。
盛熙陽想,既然盛靄都不要他了,既然盛靄可以為了護送那批物資做出這樣的犧牲,那他又有什麼不可以的?知道這段歷史的他,難道就要因此而退卻嗎?
連趙陽都沒有懼怕過,在盛靄出事以後,接任盛靄的職責,繼續深入護送物資。
盛熙陽想,那他呢,他還真把自己當個少爺了?
之前被盛靄保護得太好,盛熙陽都快忘了,在這個時代,他本來就不該是一個什麼盛公館的少爺。
他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盛熙陽,也不是這具身體林小南的魂穿者,更不是什麼真正的盛熙陽的替身。
他是一個中國人。
坐在甲板上的時候,盛熙陽握著手裡的舊照片想,他是一個中國人,是中華兒女,盛靄能做的,他們能做的,他全都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