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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盛熙陽也不鬧了,不吵了。
那人給盛熙陽餵粥,盛熙陽就喝,給他換藥,他也受著,在養傷的這半個月裡,那人不說話,盛熙陽也不說話。
盛熙陽覺得他幾乎能夠確定,這就是盛靄。
他想抓住盛靄,再也不給盛靄離開。
不知道是哪一次,盛熙陽終於抓住了盛靄的手。
盛熙陽感覺盛靄似乎想要用力掙開,但盛熙陽的力氣更大,死死地按著,不讓他離開。
他什麼都看不見,靠摸索觸碰著盛靄的手,摸過那上面每一道斑駁慘烈的傷痕,眼淚落在盛靄的手背上。
感覺盛靄似乎僵了僵,沒有再把手抽走。
盛熙陽就這樣緊緊地握著盛靄的手,反覆地摸索著,最後摸到了盛靄中指的指根上,有冰涼的東西在。
盛熙陽怔了一下。
他又摸了兩遍,確定那是一枚戒指以後,嘴唇突然就顫了顫,「哥哥,這是我送你的那枚嗎?」
手的主人依然不說話。
盛熙陽有一種又絕望又快樂的感覺。
他坐在病床上,眼淚無聲地流淌下來。
絕望是因為這一次,盛熙陽應該算是和盛靄重逢了,可他看不見盛靄。快樂是因為盛靄還活著,快六年前了,盛靄還活著……
還有盛靄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盛熙陽流著眼淚,眼前什麼都看不見,直到他感覺那隻手慢慢地從他的手中抽了回來。
掌心一空。
盛熙陽以為盛靄要走,伸出手來,想抓住盛靄,「哥哥,別走……」
但下一刻,臉頰上貼了一個非常溫暖的掌心。
盛熙陽驟然一怔。
那個掌心,已經不如從前那樣細膩溫潤了,變得有些粗糙,可貼在臉上還是一樣的溫度,時隔多年,盛熙陽都沒有忘記過,這樣的溫度。
他隱約感覺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眼前一片晃動的光影和模糊的人影。
盛熙陽輕輕眨了眨眼睛,鼻子酸得厲害,眼淚滑落下來,把臉靠向了那隻手的手心,用臉頰輕輕地蹭著,像一隻被拋棄的小狗一樣,渴求著家的溫暖。
眼淚流過那隻手的手心,又被那隻手慢慢地擦去了。
盛熙陽想跟盛靄說,別走,可不可以?
這樣的亂世,他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到盛靄會是什麼時候。
甚至可能錯過這一次,兩人真的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可是盛熙陽也知道,不管他怎麼說都沒有用。
盛靄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也不會留下來。
盛熙陽相信這六年來,盛靄就算變了容貌,變了名姓,也始終在做著他該做的事情,就像是那天晚上,盛靄告訴盛熙陽的那樣,他不會因為歷史而改變自己。
「……」
周圍都是吵雜的聲音,空氣里也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血腥味。
盛熙陽貼著那隻溫暖的手,莫名其妙地就笑了一下,輕輕開了口:「哥哥,這五年,我一直住在南京。我給報社寫稿,自己養活自己,有戰事的時候,我就去前線,我做了很多的事情,我沒有再像當初一樣,覺得自己什麼都改變不了了。」
「這五年……」盛熙陽靠著盛靄的掌心,閉了閉眼,眼淚滑落下來,「這五年,我都是一個人,我很想你,哥哥,我給你寫了很多信,但我一封也沒有送出去,因為我不知道你在哪裡。每年你生日的時候,我都會給你唱戲,我還給你煮了面,雖然那碗面最後是我吃的……」
周圍似乎安靜了一瞬,盛熙陽輕輕偏著頭,道:「哥哥,我不求你現在讓我見你,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沒有人回答,盛熙陽自顧自地說:「等戰爭結束了,你來找我,好嗎?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等到你來找我的那一天。」微微一頓,「如果你沒來,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我七十歲、八十歲、九十歲……」
貼著盛熙陽掌心的那隻手不明顯地顫了顫。
盛熙陽最後輕輕笑了。
雖然他什麼都看不見,但他覺得這是自己這麼久以來,露出的最好看的笑容,一如他當初剛剛來到民國的時候,對盛靄露出的笑容。
他說:「哥哥,戰爭結束,你記得戴著戒指來找我,我等你。」
第72章 戴上戒指
1937年8月31日,日軍在廣州上空投下第一顆炸彈,開啟了長達14個月的廣州大轟炸。
防空警報幾乎沒有解除過,在轟炸中,民居被毀,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於滿大街都是亂飛的殘肢斷臂。所有繁華的街道,都變成了瓦礫和殘垣斷壁。
在次年廣州淪陷後,汕頭成為了新的抗戰物資進口中轉站。
盛靄在1937年到了廣州以後,就在廣州的轟炸中幫忙轉運抗戰物資。他很幸運地在廣州大轟炸中活了下來,並從廣州轉移到了汕頭,繼續進行抗戰物資進口和中轉的活動。
但粵軍北上駐守南京,汕頭孤軍無援,很快也淪陷。
在汕頭淪陷之前,盛靄又見到了姜秘書。
其實盛靄已經和姜秘書分開有一段時間了,自從盛靄決定要來廣州,姜秘書就沒有打算繼續跟隨了,只是現在不知道姜秘書怎麼到處打聽,終於打聽到了盛靄的所在之處。
盛靄看見姜秘書,有些意外。
屋裡點了一盞油燈,他正在対照物資清單。
「盛總……」姜秘書整個人看上去也很狼狽,「我剛從廣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