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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麼都不怕。
哪怕難以改變歷史一分一毫。
……
回國以後,盛熙陽在南京城的邊緣租了個小房子,放下行李,就開始四處奔走。
這幾個月來,盛熙陽去過前線,也遇到了可怕的炮火。他跟著一名前線記者一起,拍下了一些珍貴的照片,寫了稿子投稿給報社,希望能夠激發更多人共赴國難、抗日圖存的心。
盛熙陽中了流彈,受了傷,在前線寫稿的時候,額頭還纏著帶血的紗布,那名跟他一起來的記者勸他休息,但他不願意休息。
五月初,停戰協定在上海簽訂。
盛熙陽也是五月份回到南京的。
他回到自己的那間小房子裡,聽了很久的廣播,又翻了翻最近的報紙。
盛熙陽試圖在最近的報紙上找找盛靄的痕跡,但是並沒有找到。
盛靄其實也是南京有頭有臉的人,突然消失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所以盛熙陽猜測,盛靄肯定讓人對外宣稱,他已經死了。
可能盛靄改名換姓了,但盛熙陽不知道他現在叫什麼,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其實就算知道了也沒有用,盛靄不會見盛熙陽。
這幾個月來,實在是太累了,盛熙陽吃了一頓飯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了傍晚。
他醒來的時候,窗外是一片血紅映在天邊。
盛熙陽怔怔望著窗外的晚霞,忽然意識到,又是一年夏天快到了。
距離他穿越過來,原來至今整整一年。
但這一年裡,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盛熙陽在窗邊站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去街上走走。
他換了衣服,走在南京的街道上。
盛熙陽努力不讓自己去想,五年後這個地方會變成什麼樣子,只是慢慢地走在街上,像所有不知道歷史的人一樣,偶爾停下腳步來望著天邊的晚霞。
他的左臂有些隱隱作痛,似乎是流彈的碎片沒有完全取出來。
可能會痛一輩子。
但當時中流彈,是為了保護一個小女孩。
盛熙陽覺得,這種痛也算不了什麼。
不知不覺間,盛熙陽發現走到了過去經常走的那條路上,那條商行前的街道。
他抬起頭去看盛氏商行的門口。
以前這裡可以看見盛靄的辦公室。
盛熙陽在街對面站了很久,想買一束花,但發現街上已經沒有了那個小女孩的身影,也不知道趙陽的妹妹如今在哪裡。
盛熙陽望著盛氏商行望了很久,剛準備離開,就聽見身邊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往前走。
那兩人說,盛公館搬空了,如今看過去,也顯得很蕭條。
另一人問,盛家搬哪兒去了?
那人說,肯定是哪兒太平搬哪兒去了唄,只是可惜了他們家的那個大兒子,年紀輕輕的,就死在上海那場抗戰中了……
盛熙陽知道盛靄應該沒死,可聽到他們這樣說,心臟還是沒由來地顫了一下。
他轉身往回走,目光落在天邊的晚霞上,恰好這時迎面有一個穿長風衣,戴帽子的人緩緩走來。
那人的帽檐壓得很低,臉都看不見。
兩人很自然地擦肩而過了。
只是擦肩而過之後,有那麼一瞬,盛熙陽忽然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停下腳步,慢慢回過頭的時候,卻發現身後的街道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了那個身影。
第71章 你來找我
後來盛熙陽知道,盛公館裡的人都在那一年搬去了上海租界住了。
盛熙陽覺得,從此南京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住在簡陋的小民房裡,靠給報社寫稿的稿費度日。
盛熙陽的桌上常年擺著筆記本和鋼筆,以及一張照片。
他也不經常住在南京,哪裡有戰爭,他就會去前線,不管是當記者還是幫忙救助,甚至是搬運,只要是能幫上忙的,哪怕是衝鋒陷陣都行。
從民國二十年到民國二十六年,這六年裡,盛熙陽沒有再見到盛靄,也沒有再聽見任何與盛靄有關的消息。
唯一一次,是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前夕,盛熙陽在前線做戰地記者的時候中了彈,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視力變得極弱,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可能是被流彈的光衝擊到了,忙碌的醫生告訴他,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視力。
在養傷的這段時間裡,始終有人照顧著盛熙陽。
盛熙陽一開始還以為是護士。
可照顧他的那個人不說話。
在那個人給盛熙陽餵粥喝的時候,盛熙陽想用手碰一下那個人的手,但不慎打翻了那人手裡的粥碗。
只是在那個時候,盛熙陽也碰到了那人與眾不同的手背。
粗糙至極的,像是充滿了傷痕的,斑駁的手背。
在確定心中所想的那一刻,盛熙陽幾乎是瞬間就要流下眼淚了。
他什麼都看不清,胡亂地伸出手要去摸那個人的手,「哥哥、哥哥……」
但是吵雜的病房裡沒有回應,也沒有人說話,仿佛那個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盛熙陽試圖找護士,問問護士那個人的樣子,但是因為傷員太多,醫生和護士都根本沒有空理會盛熙陽,而且盛熙陽行動不便,又看不清,也很難找到人。
不管盛熙陽怎麼叫,怎麼說,那個照顧他的人始終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