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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盛熙陽確實,實實在在地已經死了。
盛靄想把盛熙陽抱出來,這個時候有炸彈落在了離他不遠的地方,轟的一聲。
大地都在顫抖著。
遠處的騎樓里,依然還有人在躲著,只是他們望著雨幕,眼底都是一片茫然和麻木。
盛靄沒能把盛熙陽抱出來,因為盛熙陽的另一半身體還被壓在石塊里。
而且那個石塊很重、很沉,盛靄嘗試了以後,發現他搬不起來。
可能不是搬不起來,而是他實在是太累了。
他已經整整三天,沒吃什麼東西,也沒有怎麼休息了。
盛靄在廢墟里跪了下來。
盛熙陽始終靜靜地躺在那兒,再也不會睜開眼,也不會說話。他不會再対著盛靄笑,也不會流淚。
盛靄突然很後悔。
為什麼自己當初出事的時候,把盛熙陽趕走了。
如果他不把盛熙陽趕走,也許盛熙陽還會繼續留在他的身邊,不會被他的樣子嚇到,還會好好聽他的話,繼續在國外讀書,而不是在這六年裡,一次又一次奔走在前線。
因為盛熙陽想像他一樣。
盛靄知道。
可是現在盛靄後悔了。
六年,整整六年,這是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本來可以擁有多少和盛熙陽在一起的時光,哪怕到處都是戰亂,可他至少還能觸碰到盛熙陽溫暖的掌心。
盛靄從來都沒有希望盛熙陽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只有這一次。
唯獨這一次,他祈求盛熙陽能夠睜開眼看看他。
然而已經是死別。
盛靄看著盛熙陽露在外面的那隻手,之前被石塊壓著的那隻手。
那隻手上也滿是傷痕。
盛靄看著那隻手,過了很久,慢慢地取出自己永遠隨身攜帶的那個小盒子。
打開盒子,盒子裡放著一枚沒有被戴過的戒指。
盛靄彎下腰來,拿起盛熙陽的手,把那枚戒指慢慢地推進了盛熙陽的手指根部。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將那枚已經推進了中指的戒指,重新取了出來,戴在了盛熙陽的無名指上。
緊跟著,盛靄也想把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戴在無名指上。
但他發現那枚戒指取不下來了。
就像是跟中指長在了一起一樣,怎麼取都取不下來。
又是一枚炸彈落在了兩人不遠處。
這一次已經離得很近了,煙塵撲面而來,一些被炸飛的碎石也撞了過來。
盛靄最後放棄了取那枚戒指,再次嘗試把盛熙陽從廢墟里抱出來。
但他沒能成功。
趁著炸彈沒有再落下,有人不知道從哪裡衝出,拽住了盛靄,「快走!這裡很危險!」
那人把盛靄拽出了很遠很遠。
而就在下一刻,一枚炸彈落在了剛才盛靄所在地方。
盛靄死死看著那個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眼鏡弄丟了,導致眼前一片模糊。
可就算戴著眼鏡,他也什麼都看不見。
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龐。
盛靄想掙脫拽著他的人,但已經沒有了力氣,只有聲音還能發出來,啞得要命:「讓我再看他一眼……」
煙塵散去後,廢墟旁的建築也徹底坍塌,許多石塊落了下來,終於將盛熙陽徹徹底底地埋葬了那下面。
作者有話要說:
我聽說,雙死也是HE……(等一下!回來!不是雙死!)
第73章 是個瘋子
這場雨似乎下了很久。
盛靄回到汕頭後,有人告訴他,南京已經淪陷,回不去了,廣州也幾乎淪陷,可能等廣州淪陷後,接下來就是汕頭淪陷。
一切都太快了,仿佛一夜之間,到處都淪為廢墟。
盛靄想回南京,也回不去。他知道盛熙陽住的地方,因為他曾經站在遠處的巷子裡,看過那個屋子裡點著的燈,也曾遙遙看過盛熙陽點著燈在窗前寫作的樣子。
當初盛靄出事,還在醫院的時候,姜秘書跟盛靄轉達過盛熙陽的話。
但盛靄最後也沒能給盛熙陽收屍。
他只來得及給盛熙陽戴上戒指,甚至來不及再多牽一牽他的手。
六年時間像夢幻泡影一樣,被炸彈轟得粉碎,什麼都不剩。
那麼一個溫暖的孩子,一個愛笑的孩子,害羞的時候會臉紅,還會唱好聽的戲曲,死的時候卻被埋葬在冰冷的石塊與雨水中。
可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多少和盛熙陽一樣的,或年輕或年邁的生命,就這樣消逝了。
桌前點著一盞油燈,盛靄坐在桌前,花了很長時間,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工作,才慢慢摘了眼鏡,用手抵著滾燙的眼睛。
緊緊閉上眼的瞬間,六年前的一切都在眼前閃過,像電影一樣。
廣州的炮火聲還在延續。
在廣州淪陷後,汕頭很快也淪陷了。
盛靄跟隨軍隊離開汕頭,後來又輾轉去了很多地方。
他去過延安,也去過重慶,只要哪裡有需要,他就會去,但是總是居無定所,四處流離。
又這樣過了將近六年。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
1945年9月9日,南京舉行了中國戰區受降大典。
1946年的春天,盛靄回到了南京。
戰後的南京在慢慢恢復,但依然難掩戰爭留下了痕跡。盛靄來到盛熙陽之前住的居民區,那裡已經重建,曾經的樣子已經看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