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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數百箭射完後,手臂均已是隱隱作痛,他才停了下來,坐在廊下用朝食。朝食極其簡單,他卻如同用山珍海味一般優雅。用完朝食後,慶叟低聲在旁邊稟報著昨夜正院裡的動靜,他側首細聽,微微一笑:「果然給華州去了信?也該讓華州那群人知曉事情的輕重了。他們若不主動將伸過來的手斬乾淨,引火燒身恐怕也兜不住。」
慶叟點點頭:「郎君,逆案之事很快便會四處傳開,想來華州定會有所決斷。不過,某覺得,郎君在老宅住著也不自在,不如回賢成坊閉門讀書。」
「不急——」說到此處,主僕二人倏然聽見大門外傳來一陣喧譁聲。而後又有人倉皇地嚷嚷著「官軍闖進門來了」之類的話,外院瞬間便嘈雜如市場一般。看來,王昌與楊氏的心虛以及昨夜的各種動作,已經影響了王家所有僕婢。堂堂世家該有的氣象風度,竟是被這二人折騰得半點不剩。
王子獻擰起眉,正欲令慶叟去瞧一瞧,就見一群如狼似虎的府兵撲進了院子裡。為首的正是滿面無奈的陳果毅:「王郎君!得罪了!都尉說,王郎君與小郡王也有多日不見,恐怕彼此心裡早已是掛念得緊。幸好此去長安並不遠,不如咱們結伴同行,過幾日再一同家來!」
王子獻生生被那位姓何的折衝都尉氣笑了:「若是我並無去長安探望大王的打算,難不成你們還要脅迫我同去?」這位何都尉怎麼就不擔心他一怒之下,反而在李徽面前數盡他們的錯處?讓他們得不償失?!他就如此相信他的為人?覺得他便是再惱怒,也不可能做出什麼有違道義的事來?!
陳果毅只能苦笑:「某也是奉命行事,望王郎君海涵。」口中如此說,他向著周圍的兵士使了個眼色,牢牢地堵在了院子門口,而後連連作揖:「都尉也是一時情急,王郎君莫要惱怒。就當去長安探望一回小郡王便是了,不兩日咱們就回來了!」
王子獻心知自己定然鬥不過這一群府兵,也不能完全不顧這位從五品武官的顏面,只得似笑非笑道:「今日之事,若是大王問起來,我絕不會隱瞞。慶叟,去收拾行李。」
府兵們簇擁著兩人出了院子,正要往外走去,忽見一人披頭散髮地狂奔出來,見了這群殺氣森森的兵丁,又倉皇著扭轉身欲奪路而逃——陳果毅正覺得疑惑,王子獻定睛一看,心中滿含諷刺的冷笑,嘴上卻埋怨道:「你們來勢洶洶,這種陣仗擺出來,我阿爺還以為你們要將王家當成山匪盡數剿滅呢!」
陳果毅越發慚愧,連忙再度致歉。便聽王子獻朗聲道:「阿爺不必驚慌,只是陳果毅想帶著孩兒去一趟長安罷了。許是不幾日便會歸家,不礙事!」
眾目睽睽之下,渾身狼狽不堪的王昌僵硬地回過首,羞惱得恨不得鑽進地底下去。他赤著足,又穿得單薄,此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只得回道:「大郎沒事就好!這一路有勞陳果毅照顧他了。」說罷,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風度了,轉身便疾走回了內院。
陳果毅與一眾府兵都有些怔愣,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內院門內。許多人的目光都變得意味深長起來,看向王子獻的時候,也不知是同情還是憐惜。王子獻只作渾然不知,吩咐慶叟與部曲們繼續收拾行裝。這時,他留在賢成坊小院的親信揣著信過來了,同行的還有一位健碩無比的侍衛。
王子獻認出了這位侍衛的身份,驚訝道:「閣下替大王送信過來?」
那侍衛拱手行禮:「是!郡王命屬下接到王郎君的回信後,便即刻趕回長安。」
王子獻拆開信,細細看著,心中的情緒越發複雜難明,似是含著喜悅,又似是帶著一二分酸澀之意。家中從未有人替他想過前程之事,然而這位他算計而來的身份尊貴的好友,卻替他考慮得這般周全。一片真誠之心,豈能容他繼續虛情假意地欺騙?對敵人,自然需要毫不容情地算計謀劃;對真心待自己的人,又該如何回報?
沒有人教過他,他也並不知曉該如何做,只能依照本心而為了。
小心翼翼地將信件收起來後,王子獻微微一笑:「不必回信,我正好要去長安,見到大王之後再分說罷。」
那侍衛滿含疑惑地打量了陳果毅一番,陳果毅險些將臉都笑僵了:「這位侍衛若是不嫌棄,便與我們同行如何?」
行李皆準備妥當之後,已是辰時正了。一行數十人立即縱馬順著驛道疾奔長安。到得長安城後,陳果毅領著府兵去皇城遞送摺子,王子獻則隨著濮王府侍衛來到延康坊。濮王府素來人丁稀少,李泰與閻氏每日都帶著兒子兒媳入宮為秦皇后侍疾,不到日落時分必不會回來。不過,王府長史與典軍們都認識這位王郎君,很是熱情地將他迎了進去。
不多時,正在立政殿中陪著長寧郡主頑投壺的李徽便接到了消息。他略分了分神,投出去的箭竟是歪歪斜斜地插在了細頸長瓶上頭,似墜非墜。長寧郡主已是輸了好幾箭,見狀便轉了轉眼珠,命宮婢尋出儀仗用的長扇,朝著長瓶用力地打扇子。在幾位宮婢的不懈努力下,那支箭終究未能逃過墜落的命運,小郡主立即歡喜地笑了起來。
李徽亦是忍俊不禁:「長寧,這支箭便是掉了出來,你也還是輸的。」
「輸四箭與輸三箭怎麼可能一樣?」長寧郡主俏皮地朝著他眨了眨眼,繼續踮著腳尖投壺,「說不得阿兄再掉幾箭,我就能趕上你呢?」<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