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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拜入周先生門下之後,王子凌的氣焰便越發高漲了,自然也越發嫌棄目前住的院落太過簡陋。而且,周先生暫居的楊家別院位於東市臨近的靖恭坊,與延康坊一東一西,相距實在是太過遙遠。若是每日來來往往,光是耗費在路上的時間便不知有多少,委實不夠便利。於是,他首先折騰起了搬家之事。
王子獻也並不阻攔他,冷眼看他如何折騰。長安城一向是東貴西富,東市附近的宅邸更是有價無市,都早早地被高官世家占據了。便是租賃下來同樣一座簡陋破敗的小院落,賃金恐怕也會貴上兩三成。雖說最近王子凌回了好幾趟商州,每一回都催著小楊氏割肉放血,看似拿了不少錢財。但其中絕大部分都已經買了禮物送給了弘農郡公府與周先生,他自己花錢又瀟灑,還能剩得下多少?
果然,看中了一座三進小宅院,卻發現連幾個月的賃金都付不起之後,王子凌終於消停了。不過,沒兩日,他便又開始滿面喜色地使喚美婢部曲收拾行李。
熱熱鬧鬧地收拾了一整天,王子獻也並未理會他,他自是不甘寂寞地來到正房:「大兄,先生聽說咱們兄弟三人住得逼仄,特許我與三郎搬去別院同住。既是先生的好意,我們自然不能拒絕——呵呵,往後,就委屈大兄獨自一人住著了。」
王子獻微微皺起眉:「楊家別院雖大,但畢竟是寄人籬下,你們未必能住得太舒坦。總歸東廂房與西廂房我時時給你們留著,無論你們何時回來,都能立即住下。」他的反應如此平靜,顯然並不在王子凌的預料之內。而這番冷靜理智的言語聽在他這種別有用心之人耳中,自然又是另一種滋味了。
於是,王子凌冷哼了一聲:「有先生與表兄照料,那些奴僕如何敢怠慢?堂堂琅琊王氏子弟,又是楊家的姻親,與張念那個寒門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他大約是從未享受過什麼富貴,所以處處都覺著不舒坦!我們去了之後,當然完全不同!!」
聽他話里行間提起張念,王子獻挑起眉,讓慶叟將王子睦喚來。當著王子凌的面,他叮囑道:「既然師兄弟都住在一起,莫要分甚麼彼此。張念住什麼地方,你們便選什麼臨近之處,無需表兄特殊照顧。」王子凌既然已經無可救藥,也唯有讓王子睦出面了。周先生門下子弟都是聰明人,時日一長,自然明白該與誰來往。
王子睦答應下來,略作遲疑,又解釋道:「大兄,這也是楊師兄的好意,他覺得我們實在是住得有些遠,不太方便。而且,楊師兄也曾邀請大兄前去一起住,我知道大兄並不願意,便婉拒了——這樣做,大兄覺得是否妥當?」
王子凌從未聽說還有這麼一回事,剛要發作諷刺幾句,便聽王子獻笑道:「三弟果然知我。我如今這樣便很自在,當然不可能答應。不過,你們在休沐之日也記得常回來。若發生了什麼事,儘管隨時遣人告知慶叟或曹四郎。」自是長兄風範盡顯,對連連冒犯的二弟毫不計較,對乖巧的三弟則是殷殷叮囑,簡直無可挑剔。
而後,他便親自將他們兄弟送出了院落,目送他們帶著一群美婢部曲遠去之後,唇角已是毫不掩飾地揚了起來。慶叟、曹四郎與阿柳也仿佛鬆了口氣,打掃院落、準備夕食、看緊門戶,每個人的舉止竟都變得歡快了幾分。
當王子獻再度踏入正房一側的書房內,重重書櫃後倏地傳來嘿然一聲笑:「前一刻還是寬容大度、處處替阿弟著想——簡直是舉世罕見的好兄長;後一刻便露出了真面目,看起來早便恨不得將他們趕走了。嘖嘖,真是偽君子,十足十的偽君子!!」
「偽君子又如何?真君子又如何?」王子獻絲毫不動容,「若想立足青雲路,一無所有的真君子是站不穩當的。先生不正是如此麼?看著狂恣不羈,實則坦率天真。難不成想讓學生也步先生的後塵?兢兢業業二三十年,仍是個從七品下的小官?」
他說話毫不客氣,倒教書櫃後頭的人一噎,咕噥道:「老夫可真是看走了眼!本以為你什麼都是好的,才華心性無一不佳,誰知你心肝脾肺早便黑成了碳頭?也就是在老夫面前,你才敢如此毫無顧忌!哼!」
王子獻微微一笑,斟了茶送過去:「這也都是因全心全意信任先生之故。而且,學生雖是心思多些,但也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也稱不上心肝脾肺俱是黑的罷?」他辛辛苦苦壓抑了這麼多年,可不是為了得到這樣的評價。否則,只需順著心中那個聲音行事,很多問題都可換種方式解決,又何必如此操勞?
「若非你管得住自己,老夫又如何能看得上你?!」書櫃後的老者接過茶水,眼角一挑,「策論寫得還成,字也不錯,茶也煮得尚可,就是你了。至於你的品性,有你那摯友在,總歸不會讓你徹底脫離正道的。」
王子獻怔了怔,立即跪下來行稽首大禮:「學生王子獻,拜見師父。」他趴伏在地上,脊背挺直,腰身收束,看上去既優雅又充滿了生命力,仿佛下一刻便能化身為甚麼猛獸,猛地跳將起來一般。
老者——時任國子監主簿的宋柯宋先生望著自己新收的唯一的弟子,總覺得似乎有何處與預想當中有差別,沉默了半晌:「……這樣是不是太簡陋了些?與那個周籍言收弟子時的陣勢未免也差得太遠了。不成,不成,咱們倆也得選個吉日,邀請人觀禮!務必讓那些老傢伙都知道,老夫收了個資質遠超常人的好弟子!」<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