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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兒覺得,他應當是心虛了罷?刻意停在路途中,便是為了根據京內傳來的消息隨時做出判斷。諸如,安興的謀逆案結果如何,或者安興是否有可能將他招供出來。倘若不確定此行是否安全,他絕不會冒險進入長安。」
所謂的「大事」已經準備了數十年,眼見著便要「霸業功成」,他又如何捨得讓自己冒著性命之危?也許河間郡王確實曾經膽氣過人,否則他也不會選擇謀逆。但在眼見著榮華富貴近在咫尺的時候,他絕不願意自己就此折在長安,一切都化為烏有。擁有了不該有的野心與渴望之後,他反倒是比任何人都膽小了。
「那麼,若是他有膽量入京,朕到底該不該殺了他?」聖人挑起眉,隨口問道。
「這……孩兒也不知曉。」李徽皺著眉,回道,「……倒也不可完全斷定,他是佯裝病重。意外亦有可能發生,或許他的確是病來如山倒呢?而且,眼下證據尚不夠充足,叔父在此時賜死他,或許會引來爭論。勝州附近亦會動盪不安,說不得他的兒子正好藉此機會舉著反旗要報仇雪恨。總歸,於叔父的威名不利。」
聖人將蘸滿硃砂的御筆擱在筆洗上,似笑非笑:「說得是。朕已經等了這麼些年,再等些時日又何妨?待到程青博得了他的信任,取得了證據,再一舉將他殲滅也不遲。勝州附近的人,也都該調換一遍了。讓他們在一州一地待了這麼些年,確實是朕疏忽了。原應該四年便調任,否則也養不出那般大的野心來。」
「若要調任河間郡王,不如將永安郡王也一併調任了。否則,難免打草驚蛇。」李徽又道,「孩兒這幾天瞧著,永安郡王不僅性情直爽,亦頗通計謀,定然會理解叔父的苦心。若是為了避嫌,他亦可能主動提出調任。」
「……你覺得他很不錯?」聖人直視著眼前的年輕人。
「目前為止,確實是位值得尊重的長輩。不過,他的兒孫卻有些良莠不齊。」永安郡王留在京中的兩個孫兒皆是宗室中赫赫有名的紈絝子弟,除去那些重罪不敢犯之外,甚麼不法事他們幾乎都沾染過。相反,河間郡王留在京中的是嫡長子,成日裡閉門不出,從來不惹是生非,令人極為容易忽視與遺忘。不過,他近幾年卻與甫入京的江夏郡王交好,也成為了監察的對象之一。
「呵,是啊,良莠不齊……每一家都難免如此,不生出禍害來已經頗不容易了……」聖人仿佛似有感觸,輕輕一嘆,便對侄兒道,「後日你便要成婚了,這兩天就不必管著宗正寺之事了。回府好好歇息,養精蓄銳,準備迎娶新婦罷。否則,若是一臉疲態地去迎親,像什麼樣?」
「……」李徽似乎頗為意外他在此時提起此事,頓了頓,方回道,「事務緊急,叔祖父又告病……」
「宗正寺能有什麼緊急事務?不過是些族中之事罷了,也不急於這一日兩日。而且,除了河間郡王和……之外,該來的不都已經來了麼?你也不必再惦記這些公務了,否則你阿爺阿娘該與朕著急了。」
河間郡王和……?李徽注意到他的停頓,依舊堅持道:「婚事自有阿娘與兄嫂幫著籌備,且早已準備妥當,孩兒便是回府,也無事可做……來宗正寺,反倒不會無所事事,心中或許還好受一些。」
「無事可做不也挺不錯麼?歇息一兩天也好,養一養氣色。」
「孩兒氣色一直不錯,何必專程休養?」
「你也不過是仗著自己年輕罷了。」聖人懶怠再與不開竅的侄兒繼續說下去了,「怎麼?朕的口諭,你也不聽了麼?你這孩子,也不知是什麼脾性。好端端的大喜之事,臨來卻偏偏絲毫不放在心上,就像是渾不在意似的。怎麼?杜氏不是你想娶的新婦?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朕立即下旨給你抬進府去,封為孺子,如何?」
「……不,孩兒……孩兒想娶杜氏……就娶杜氏便足夠了……」新安郡王驚了一跳,不著痕跡地望了一眼不遠處正在整理文書的王子獻,「沒看上什麼其他的小娘子……那好罷,孩兒告退。」娶一個杜氏,他已經覺得心中愧疚不已,久久都不得安寧了。若是再抬進來兩個,就算王子獻能忍得,他自個兒都忍不得!
於是,新安郡王便提前告假休沐,回到了張燈結彩的王府中。因事務繁忙,他已有許久不曾細細打量自己的府邸了。此時得了閒暇,獨自在雪中緩步慢行,他才發現,王府已經大有不同。除去自己的寢殿之外,似乎每一處角落都發生了變化。而所有的變化匯聚在一處,竟令這座府邸變得略有些陌生起來。
屋檐下、長廊中、樹梢上,仿佛每一處都燃著精緻的紅燈籠,將黑暗徹底驅散;每一棵樹每一叢花上都纏著栩栩如生的綢花綢葉,襯得猶如一夜春風不經意間來臨,千樹萬樹花開,暖意融融。
分明天色已暗,府中卻依舊亮如白晝。李徽怔怔地望著眼前亦真亦假的花樹,驀然回首,便見王子獻正撐著油紙傘行來。不知何時飄灑的雪簌簌落在傘上,而他風姿翩翩,宛如雪中之仙,飄飄然似欲飛去。
在反應過來之前,李徽已經迎了上去,緊緊攥住他的手腕,定定地望著他。
「怎麼?」王子獻的眉眼依舊俊美而溫雅,看向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情意濃濃。
「我都不曾注意到,府中竟是變了個模樣……也不知是何時變的,很不習慣……」<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