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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顧著大驚,反應過來之後,才發現王子獻已經擬好旨了。木已成舟,就算中書令與侍中都堅決不肯在這封敕旨上署名蓋印,說明敕旨審核通過,聖人也有的是法子迅速讓敕旨從中書省與門下省發到尚書省——譬如,他正好想換親信當宰相了。
於是,以中書令與侍中換人為代價,作為尚書省左僕射的吳國公秦安片刻間就拿到了這封墨跡未乾的敕旨。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望著聖人:「老臣絕不會辜負聖人的期望……聖人御駕親征,必將凱旋!」
「舅父吉言,定能成真。」聖人這才展顏而笑。
就在這時候,大明宮承香殿,慵懶地側臥在軟榻上的袁淑妃聽一位小宮人低低地說完此事,立即讓親信給了重賞。她斜了一眼正低眉順眼跪坐在旁邊給她捶腿捏手的侄女袁美人,紅唇勾了起來:「咱們聖人的性情一向如此,看起來溫和,實則固執得很。若是認準了一件事,便必然不會更改。唉,御駕親征,說不得會遇上甚麼危險呢?我這心裡可真是擔心得緊。」
「聖人是天子,自有龍氣護身,定然不會有事的。」袁美人很乖巧地回道。
袁淑妃似笑非笑地瞥著她:「是麼?你這張巧嘴兒可真是會說話。」說罷,她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似是有些噁心,娥眉不禁微微蹙起來,然而眼中卻滿含喜色。袁美人的目光在她的腹部一掠而過,神色間似有些複雜,又仿佛暗含解脫之意。
袁淑妃並未察覺她的表情變化,沉吟片刻後,方道:「說來,十六娘進獻的方子確實有用處。也難為她嫁給了那個病秧子,滿心都想著調養身子,才找出了這麼些好方子。我有今日,也該謝她一謝。呵,也罷,她想要甚麼消息我也明白。隨意挑揀一些,給她送過去罷。日後說不得,還有能用得上他們的地方呢。」
立在角落裡的宮女輕輕地應了一聲,垂首退了下去。很快,她便拿著腰牌順利地出了大明宮,前往袁府探望被封為郡夫人的袁母。然而,沒有甚麼人發現,片刻後她便改頭換面混入了袁府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中,徐徐來到另一位貴胄府上。此家主母已經臥病,中饋交由貴妾打理。而這位貴妾,正是袁氏族女,族中排行十六。
第319章 狡狐深藏
片刻之後,聖人便以雷霆之威發出了敕旨。頓時,朝野上下一片震驚——御駕親征不過是其一,中書令與侍中的撤換則是其二。換而言之,就算是將兩位出言反對的丞相都換了,聖人也要堅持御駕親征,其決意可見一斑。
於是,縱然還有不少言官趕緊寫摺子進諫,也明白此事已經木已成舟,不可能更改。即便雪花般的摺子飛進了大明宮紫宸殿中,聖人也無意閱看。杜皇后稱聖人須得靜養,將那些趕過來勸諫的臣子攔在殿外,免得他們平白惹惱了聖人,令他的病情有所反覆。至於默默接受結果,專心於朝廷事務的臣子們,自然可進出無虞。
勸阻未成的宗室們亦默默地離開了大明宮。臨走之前,李徽望向王子獻,心中多少有些悵然之感。縱然他明白,那一刻王子獻已經別無選擇,只能順應聖意而為——作為反對聖人親征之人,對於如今的結果自然覺得十分失望。見此情狀,李欣雙目微眯,不動聲色地跟著他回到了新安郡王府。
待到新任中書舍人王子獻終於忙完公務,趁著夜色回到新安郡王府後,等待他的便是坐滿整個密室的人。李徽、長寧公主以及李欣、李瑋,心思各異地打量著他,每個人所考慮的自然完全不同。
「仔細想想,你應當是支持叔父御駕親征罷?」李徽問,「我們議論的時候,你一直沉默不語,既有身份的顧忌,亦有見解不同的緣故。我們滿心只為叔父的安全考慮,而你更為認同叔父的憂慮?」
「聖人所思慮者,是天子之策。」王子獻頷首回道,「諸位所思慮者,則是家人之憂。家人之憂,合情合理;天子之策,利在千秋。在聖人看來,御駕親征勢在必行,並不是為了河間郡王那些叛逆,而是為了震懾疆外群狼。西突厥、吐蕃、高句麗、靺鞨等等,無不正等著大唐衰弱,趁機一擁而上。因此,這一回平叛之戰不僅僅是平定叛逆,更應當展露獠牙,殺雞儆猴,藉以威懾四鄰。一次御駕親征,或可保邊境數十年太平,何樂而不為?」
李徽垂眼思索片刻之後,點頭道:「你之所言,確實有道理。不過,應該還有些未竟之語罷?」身為皇帝,需要思索的是廣闊的疆域之外的紛爭,需要考慮的是國朝的安危,而非僅僅只是自己。而他們,則只著眼於宮廷與朝廷內外的穩定,論起視野確實不如叔父看得更遠。不過,兩者亦無高下之分。就算御駕親征勢在必行,宮廷與朝廷中的隱患也依舊存在,仍然足可掀起無數暗流紛爭。
「……」王子獻默然片刻,方又道,「聖人想立威,漸漸擺脫太宗皇帝的影響。更換親信是為其一,繼承天可汗之號是為其二,證明能力是為其三。」太宗皇帝在國朝甚至於邊境各族中的威望實在是太高了,聖人對此應該覺得極為矛盾。一則驕傲於父親創立的不世功業,二則希望自己能夠青出於藍勝於藍。
正如聖人所言,當年太宗皇帝尚能以帶病之身趕到靈州會盟,被各族擁戴為共主,他又為何不能御駕親征一回,與各族再次會盟,定下君主從屬的名分?無論是文治或者武功,他都渴望趕上甚至於超越先帝,成為大唐第二位千古一帝,流芳百世。<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