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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慈愛,許是擔憂孫兒無處可去,才想著收留孫兒一晚?儘管放心罷,叔母早便安排好了宮室,孫兒正要前往,自然不該打擾祖父安歇。」他目光澄澈,態度自然,仿佛絲毫不曾多想,舉手投足皆教人覺得舒坦之極。一眾宮人與千牛衛都悄悄地舒了口氣,對這位小郡王的印象也越發好了。
聞言,聖人似是頗有些失落,輕輕了嘆了口氣:「我們祖孫二人,都不曾抵足同眠過。唉……你阿兄年幼的時候,我還抱著他一同小憩過,如今,他卻是怎麼也不願意陪老祖父休憩了。想不到,竟然連你也……」
李徽清朗地笑了起來,來到步輦邊:「那明日休憩的時候,孫兒陪著祖父如何?至於今天麼,就讓孫兒護著祖父回甘露殿,當作賠罪罷!而且,方才一直沒有機會陪著祖父多說幾句話,孫兒也覺得甚為可惜,如今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你?『護著』我回甘露殿?」聖人忍不住大笑,又咳嗽了幾聲,方擺擺手道,「就憑你那點功夫,也敢說『護著』我?想不到,你的臉皮倒是越來越厚了。也罷,也罷,既然你有這樣的孝心,我也不忍心拒絕你,就讓你『護著』便是。」
「想不到,祖父對孫兒的評價竟然如此之低。」李徽佯作失落,「孫兒的射藝與刀法,明明都是祖父教的,得了祖父的真傳。之前每一日孫兒練箭耍刀的時候,祖父不是一直稱讚孫兒麼,怎麼如今卻——」
「你小子,想說是我教得不好?還是我的武藝也稀鬆平常?所以才教出了你這樣的『弟子』?嘖嘖,你倒是半點指責也受不得?嗯?」
「孫兒不敢。只是覺得,分明自己已是竭盡了全力,卻仍只得了這樣的評價,不禁心裡有些懷疑——日後是否該繼續跟著祖父修習武藝?不如,咱們改成教詩詞歌賦?或者,祖父指導孫兒每日寫幾十篇大字?若是孫兒天天都學這些,阿爺想來也會很歡喜。」
「噢?你想學這些?當真?」
「……寫大字就足夠了,詩詞歌賦便罷了。」
「好,自明日起,你每天交給我五十篇大字,不可偷懶。你的字本便是一眾兄弟姊妹中最好的,勤加練習之後,說不得也能名揚長安。至於你的畫,不如讓閻愛卿來教你如何?仔細論起來,他還是你的外祖父呢!」此處所說的,便是閻氏之父,工部尚書閻立德了。
「阿娘與外祖父的關係似是不太融洽,不必煩勞他老人家了罷……免得他們兩人心裡都悶著不歡喜。若是這樣,我便是再用心學,也不能完全安心。」這可是實話,沒有半個字是虛言。至於閻家會因此而得到什麼樣的評價,亦是他們應得的。說不得他們暫時沉寂一陣,才有餘地讓閻八郎這樣正直而又有才華的年輕一輩成長起來。
「什麼?不融洽?這又是甚麼緣故?來,給我細細說一說。」聖人目光中充滿了興味,「你們回京已經將近一年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居然甚麼都不知曉。你一向坦然,也不必隱瞞甚麼,儘管說就是。」
於是,祖孫二人一路笑談,連宮人與千牛衛們都聽得津津有味,竟無不希望這段路程還能更長一些。直至即將到甘露殿時,聖人望了一眼燈光中孫兒仍有些稚嫩的臉龐,目光微動,倏然道:「……不回甘露殿了,還是去立政殿罷。」
李徽怔了怔:「祖父想去給祖母上香?」
聖人一聲嘆息:「原本,除夕與元日便不該讓她獨自一人過才是。如今過去陪一陪她,也算是補償了。」眾宮人默默地將步輦轉了個方向,千牛衛也立即跟了上去。殿中監亦並未多說甚麼,只是安排人去查看立政殿的情況。自從秦皇后去世之後,宮中再也沒有幾個人敢直言勸諫聖人。關乎秦皇后之事,更是全憑他獨斷,連太子亦是不好多說甚麼。
李徽從路邊取下幾個燈籠,讓宮人們掌著:「既然是上元節,多掛幾個燈籠給祖母看看,瞧著也喜慶些。」他挑的皆是女子鍾愛的精緻小燈籠,各式各樣,或華麗鮮艷,或稚氣盎然,或頗有趣味,都很是吸引人注目。
聖人仔細瞧著,又禁不住笑道:「這樣的燈籠,你送給悅娘合適,你祖母卻是不會喜歡的。」
「那祖母喜歡甚麼?不如祖父說來好教孫兒知曉?再給祖母挑別的燈籠?」
然而,聖人仔細想了半晌,也只讓他取了一盞青玉燈,而後又使宮人摘了幾盞燈,給吳國公府送去。而後,他悵然地長嘆了一聲,忽然道:「當年那些陪著我馳騁天下的人,幾乎都走光了。我剛登基的那些年,意氣風發,揮斥方遒,何其暢快!而如今……果然,人不得不服老。」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如今也不過剩下吳國公秦安、兵部尚書簡國公許業、在家養老閉門不出的鄂國公尉遲慶而已。
「祖父的文韜武略無一不比孫兒們更出眾幾分,怎能服老?若是非得『服』,也該是孫兒們『服』祖父才是。」李徽笑道,「既是寶刀未老,也該時常讓孫兒們見識見識鋒芒才好。先前祖父不是常說要帶孫兒們狩獵麼?鷂子倒是給孫兒看了好幾隻,養得油光水滑,偏偏至今都未能成行。」
聖人笑得臉上的溝壑都皺了起來:「莫急,這回春狩,咱們祖孫倆便盡情地獵一回!誰也攔不住咱們!!到時候,你獲得的獵物可不許比阿璟少。否則,我教了你這麼久,豈不是白白耗費了時光?二郎、三郎和五郎幾個,說不得還會私下嘀咕我們祖孫都技藝不佳!」<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