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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察覺他的婉拒之意,笑著接道:「子獻又何必住在客院?不僅來往不便,住著也孤單。不如與我同住罷,我所居的西路空空蕩蕩,正缺了幾分人氣,那些空著的樓台亭閣,隨子獻挑便是。」說罷,他並不等王子獻與李欣再多言,就吩咐旁邊的部曲:「帶著我的貴客回王府,煩勞張傅母好生招待。」
既是他熱情挽留,王子獻推卻不過,便只得答應了。李欣掃視著他們,雙目微眯。
直到兄弟二人御馬回到車隊之中,李欣方道:「這王子獻絕非池中之物,你對他了解幾分?可知他性情究竟如何?家族中有多少人?日後有何打算?」
「子獻自然非尋常人等,否則我又如何會保舉他襄助阿兄?」李徽坦然道,「至於他的性情,或許眼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卻也無妨。我們先前相處的時日尚短,不知亦不為過。只要誠心誠意相交,日後何愁不能了解?」
李欣眉頭一動:「你未免想得太簡單了。知交好友,還是性情單純些為好。他殺人時毫不動容,用兵奇詭,心思深沉,往後也不知有何等遠大前程。於情於理,你們實在不適合結交。我寧可你交些狐朋狗友,成日鬥雞走狗,打馬閒遊,也不願你日後被他耍得團團轉。」
李徽瞥了他一眼,不由得一笑:「阿兄,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竟希望我變成一個紈絝子弟,也不願我一心向學成為子獻那般的棟樑之才?而且,阿兄是否太小瞧我了?怎知我竟然會被人戲耍而不自知?」朗朗大笑之後,他才又正色道:「阿兄,君子之交,不在利益,亦不在懷疑。如同伯牙子期,偶遇得高山流水之知音,不問出身,不問家境,不計得失,日後方可為生死之交。」
「誠然,初遇子獻時,他作為琅琊王氏子的出身,如翩翩君子一般的舉止談吐,方令我產生興趣,使我們得以相交。不過,時至如今,我們已經絕非僅僅因身份而往來了。這些時日以來,我能感覺到他的誠意。」
「那是因為你結交的人太少了!」李欣毫不客氣地道,「京中俊彥子弟不知凡幾,都比他更適合跟在你身邊!!你在均州的時候沒見過什麼像樣的世家子弟,才會覺得他特別!才會覺得他值得相交!」
「子獻還不夠特別?」李徽反問,「若是說什麼京中俊彥,閻家那群郎君可是聲名遠揚?我仔細觀察過他們,覺得遠遠不如子獻多矣。我已經結交了這般優秀的好友,又何必退而求其次?更何況,這些京中俊彥不是珍貴嬌花便是勢利眼光。珍貴嬌花者,我覺得索然無味;眼光勢利者,我們濮王一系大抵也入不得他們的眼。」
「你又如何能斷定王子獻不是為利而來?」李欣簡直要被阿弟的固執氣得笑了。
「我身上有何利益,值得他為之圖謀?」李徽冷靜如舊,「頂多不過是在他貢舉的時候,替他給考功員外郎說幾句話罷了。倘若只為了仕途前程著想,他大可轉投叔父門下,而非與我結交。我不過一介閒王,無利可圖,無計可謀。所以,萍水相逢即是有緣,我願意信他一回。倘若日後當真並非一路之人,那便割袍斷義就是。」
李欣一時間無言以對,良久方暗暗咬牙道:「我不放心,先查一查他的家族再說!」
「阿兄便是查出來了,也千萬別告訴我。」李徽回道,「該說的,他一定會說。不該說的,便等他願意說的時候再說罷。」任何人心中都有秘密,並沒有必要完全坦誠。他心中又何嘗沒有不可對任何人直言的隱秘呢?
李欣惱他固執,禁不住拿著馬鞭,在他的馬臀上輕輕抽了一記。棗紅的駿馬微驚,立即小步奔跑起來。長安街上不許跑馬,李徽忙著控馬,一時無暇與自家兄長理論。李欣看著他匆匆勒馬韁夾馬腹,忙忙碌碌,滿腔怒火不由得又化為無奈的嘆息。
守在他們兄弟身側、將他們擋得嚴嚴實實的皆是濮王府心腹,假作什麼也不曾聽見。距離他們數十步之外,李厥望著兄弟倆親熱的模樣,眼中掠過淡淡的羨意,也打馬隨了上去,笑著道:「大兄,十幾年過去,長安城似乎沒什麼變化,依稀還是當年的模樣。」
李欣回首看向他,意味深長地道:「看似沒有變化,實則早已是物是人非。阿厥,十幾年前是疾風驟雨,如今卻是陰雲密布,仍須得步步小心才是。」
「我省得,阿兄放心。」李厥低聲答道,笑容中多了幾分悒悒之色。
當車隊徐徐趕到太極宮前時,宮門邊一片寂靜,並沒有宮使抬來檐子相迎。蘇氏握著庶女的手,望了李嵩一眼。李嵩陰鬱地打量著眼前雄偉壯麗、延綿不絕的宮室,忽然推開了扶住他的僕從,一瘸一拐地朝內走去。李厥上前想要攙扶他,卻依舊被他斷然推開了。
就在此時,李泰乘著檐子慢吞吞地越過宮門旁邊,似笑非笑地命人停了下來。李欣與李徽心中一個激靈:阿爺不是在一直待在弘文館中麼?弘文館位於太極宮外朝,在門下省官衙旁邊,離東南的宮門永春門尚有一段距離——他卻偏偏要在此時趕過來,所為何事,不是顯而易見?!眾目睽睽之下,兄弟二人便如此不睦,祖父若得知又該是作何反應?!
濮王殿下並未注意到兩個兒子瞬間便緊張起來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從檐子上挪了下來,撣了撣袖子,拱手道:「大兄,多年不見,風采猶勝從前。」他生得圓潤,腰腹太過龐大,只欠了欠身,便當作行完禮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