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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眾大漢哼哧哼哧抬著主子沖向旁邊的小巷時,一位少年郎帶著侍從出現在巷子口。他生著一雙微挑的鳳眼,面容白皙俊美,身量高挑修長,舉手投足間帶著獨特的閒逸之態,貴氣中隱含瀟灑,散漫中又帶著沉著,足以令每一個人都見之忘俗。
他仿佛是匆匆而來,衣袍翻飛,額角微汗,卻絲毫不減風儀。一群大漢見了他,就如同頑童見了先生,縮頭縮腦不敢再動。他淡淡地掃了對面這群人一眼,溫和的聲音中帶著極為自然的恭順:「阿爺滿身風塵,這是要去何處?」
「……」肥壯男子肉掌一拍,掀開步輿上的輕紗,艱難地豎起眉做出震怒之態,「這回我好不容易才接到一個如此盛大的文會帖子,絕不能錯過!!」不容自家兒子再說什麼,他又極為強硬地道:「如今已經出了孝期,我前陣子也陪著你阿娘去寺院做了道場!不過是去個文會而已,又不是急著飲酒作樂,御史台那些老東西還能管這麼多?!」
「阿爺說得是。」面對他的盛怒,少年郎並未反駁,而是坦然地順著他的意思道,「大兄將府邸管得實在太嚴了。既然如今已經出了孝期,也正式除了服,阿爺自然不必太過拘束。」
肥壯男子神色一松,不免接著他的話抱怨:「可不是!嘖嘖……也就是他,整日疑神疑鬼,這個不許咱們干,那個也不許咱們干!唉,我就知道,三郎你也是被他嚇住了,才一直偏幫著他,心裡還是向著我的。你看看你,好端端的孩子,眼下都被大郎教成什麼樣了?簡直和他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少年郎神色絲毫不變,微微一笑:「阿爺此言差矣,大兄和孩兒原本便應該都像阿爺才是。至於性情上略有些差異,也是人之常情。大兄生性謹慎小心,也沒甚麼不好的。不過,幸好阿爺很明白,孩兒心裡確實一直都是向著阿爺的。」
「好孩子。」肥壯男子嘿然笑了起來,滿意地拍了拍身邊幾乎可以忽略的空位,「來,跟著我一起去。免得我高高興興地去赴文會,大郎卻反過來斥責你沒有勸住我。乾脆咱們爺倆都去散一散心,回來隨他怎麼念叨。」
少年郎的眉頭不著痕跡地一跳:「阿爺,如此坐著步輿過去,未免太過簡陋,還是讓人安排一輛車罷。而且,以阿爺的身份,這般風塵僕僕地趕過去也有些不妥。咱們不如先回院子裡去,換身衣衫再啟程也不遲。一場文會至少會開整整一日,也不必急於一時。」
肥壯男子向來養尊處優,又極為好顏面,自然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於是,大漢們便抬著他從寬敞的側門回了府中。守在門口閽室里的僕從們無不側目——大王究竟是何時出去的,他們怎麼沒有半點印象?
「你收拾妥當後,便在此處等著。」依稀保存著幾分警惕的濮王殿下艱難地扭轉身,仍然不忘諄諄叮囑,「千萬別告訴你阿兄,絕不能讓他聽見半點風聲,免得他壞咱們爺倆的事!好孩子,今日的勝敗,就在此一舉了!」
「阿爺放心。」新安郡王淺笑著應道。待到步輿漸行漸遠,他便收起了笑意,吩咐身邊的侍從:「去東路正院告知阿兄,不知是誰將周籍言先生的文會帖子送到了阿爺手中,今天恐怕是攔不住他了。須得儘快將帖子的來源打探出來,免得有小人從中作祟。往後也不必攔得太緊,每個月總得放些帖子給阿爺挑揀一番,讓他出去走一走。不然,往後他只怕更會逮著機會便往外溜。」
那侍從匆匆點頭答應,又問:「那扇偏門該如何處置?」
「且放著,不必管它。」新安郡王道,「若是不幫阿爺保守這個『秘密』,他便不會事事都想著帶我同去了。不過,門上的灰塵灑得厚一些,記得隨時查看,不能讓別有用心之人借著此門隨意進出濮王府。」這扇門原本是用作其他用途的——比如秘密出入濮王府之類。如今居然讓阿爺尋了出來,往後大概也不能用了。
一個時辰之後,一輛紅檀木製成的四駕馬車駛出了濮王府,向著楊家別院而去。
這幾年來,隨著又一位寒門弟子張念高中進士,周籍言周先生的名氣早已傳遍了長安以及周邊諸州。每年不知有多少年輕文士慕名而來,意欲通過文會中的出眾表現獲得周先生的青睞,從而拜入周先生門下。然而,周先生收徒卻十分嚴格,迄今為止也不過又收了兩個年幼的小少年而已。
雖然拜師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只需在文會中傳揚名聲,得到周先生或者楊謙楊狀頭的一兩句讚賞,對日後的前程亦是極有好處。故而,每回楊家別院舉行文會,名帖皆是難求之物。
更有傳言說,為了得到進入文會的機會,許多小有資財的文士們竟然不惜花費重金購買名帖。只可惜,所有得到名帖的人都視其為珍寶,無論出價多少,都捨不得轉賣。更有人特意將名帖收集起來收藏,也算作是一種另類的炫耀。
下馬車的時候,李徽淡淡地掃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發現,在別院外徘徊守候的士子果然越來越多了。這幾年間,借著周籍言先生的名義,楊謙在年輕文士當中積累的聲望十分驚人。在他之後的幾位狀頭被他壓得黯淡無光,猶如一輪明月與璀璨星辰的差別。摯友王子獻若想在短時期內一舉超越楊謙,就算借著國朝最年輕的少年甲第狀頭的名聲,恐怕也十分不容易。
因著濮王府所得的帖子十分特殊,前來迎客的當然不會是尋常管事,而是周籍言先生的弟子。正巧,快步行來的,是李徽再熟稔不過的王子睦。他亦是長成了一位翩翩少年郎,眉眼間雖然依舊帶著幾分羞澀,接人待物卻坦然有禮,世家子弟的風度盡顯。<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