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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們想走,那就走罷,別再回長安!」年長者終是下了逐客令。
少年郎向著他行了個稽首大禮,便與壯年男子一同離開了。他們關上書房門時,一陣凌冽的寒風卷了進來,將燭火吹滅了。年長者坐在黑暗中,久久不曾出聲。也不知枯坐了多久,直至隔壁響起庭燎的爆竹聲,他才仿佛回過神來一般,長長一嘆。
而離開別院的少年郎披著大氅,一面舉步快行,一面對壯年男子道:「能勸服的都儘量帶走,莫讓他們成了旁人爭鬥起來的犧牲。我們之前暗中在蘇杭與巴蜀購置的莊子,正好可用來安置他們,往後便讓大家好生過日子罷。」
「此外,這些天裡若是得到了甚麼特別的消息,或者先前便打探出的逆王一派的消息,可徐徐傳遞給新安郡王與王補闕。也算是回報他們之前請宋先生出面勸說先生之舉……日後兩不相欠。」
「你……想去何處?」壯年男子倏然問。
少年郎腳步未停:「既然是去遊歷,自然沒有定下甚麼地方。怎麼?你想與我同行?」
「我必須去荊州。」壯年男子沉聲道,「必須手刃仇敵,心中方能徹底安穩。」
少年郎忽然停下來,回首看了他一眼,輕輕一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報仇之前,仔細想一想罷,這份執念是否值得?」說罷,他便消失在忽然落下的茫茫飛雪之中。壯年男子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濃眉緊緊地擰了起來。
翌日,李徽與王子獻在灞橋外送別了杜重風。與前些時日相比,杜十四郎顯得輕鬆許多,仿佛從骨子中放下了甚麼重擔,似是格外精神,亦是格外俊美出眾。新安郡王與王補闕並不知這幾天他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只以為是他說服了周先生,故而才如此愜意。
「既然你外出遊歷,或許遲早都會去廣州。」李徽道,從懷中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香囊,「不妨幫我將這個香囊帶給景行罷。裡頭有些錢財與一封我寫給他的信。」越王一脈被流放至廣州之後,他並未貿然派人與他們傳信。畢竟,他們身邊定然留有聖人以及其他人的眼睛,他能差使的人可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杜重風接過香囊,慎重地收入袖中,「可還有甚麼話,讓我轉告他?」
「告訴他,我會替他報仇,而且,他們應該很快便能返回長安了。」李徽微微一笑,「勸他再耐心一些,今年之內,必定會有風雲變幻。」
杜重風輕輕頷首,向他們告辭之後,翻身上馬離去,而他身邊也只跟著一個老僕而已。李徽望著他們遠去,忽然道:「不知為何,我想起了與你初識的時候。你當初也同樣是僅僅只帶著慶叟遠行。」一老一少,看起來似乎有些經不住事,令人不由得心生擔憂。
「杜重風騎射功夫不錯,他這位老僕亦是練家子,安心就是。」王子獻道。方才他並未打斷二人的送別,而是有些漫不經心地遠眺周圍的景致——畢竟,杜重風似乎並沒有與他敘離別之意。於是,直到如今,他才收回了心神:「你託付了他送信傳話,他大約便不會再去別處了,應該是直接南下罷。」
「你瞧出來了?」李徽勾起唇角,「以杜十四郎的性情,定然會以送信傳話為先。對於困在廣州鬱鬱不樂的景行而言,我的信與錢財並不重要,遠道而來的杜重風才更重要。」杜重風才是他送給景行的禮物,相信景行一定會覺得驚喜罷。「杜十四郎確實也看重景行,給他一個藉口去探望友人又何妨?而且,去其他地方遊歷甚麼時候都能去,也不會耽誤他。」
「回府罷?不是打算過兩天便搬入郡王府麼?我再陪你去瞧一瞧,如今已經安置得如何了?」這時,王子獻的目光掠過不遠處十里亭中的某個背影,烏黑的瞳仁猛然一縮。然而,下一刻,他卻像是甚麼都不曾發覺一般,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十里亭中的壯年男子敏銳地發覺了從他身上一掠而過的視線,攏了攏擋風雪的蓑衣,回首望過來。然而,他只來得及瞧見兩個少年郎轉身,策馬遠去。不過,他能夠確定,其中一位便是幾年前曾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不過,這陌生人給他留下的印象卻是無比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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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過後,成國公府便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宴飲。因看在長寧公主的情分上,李徽奉著閻氏到得有些早。想不到,母子二人被迎到正院中見成國夫人,卻見滿頭銀髮的成國夫人身邊坐著依舊有些病懨懨的燕太妃。而燕家的小娘子們都簇擁在這兩位長輩身邊,端的是奼紫嫣紅,競相綻放。長寧公主則遠遠地坐在另一側,被一群外命婦簇擁著。
這一刻,李徽有種想將程青從安興長公主府中提出來的衝動:不是說燕太妃受了風寒,會久病不起麼?為何她竟然還有精力參加宴飲?眼見著她好了些,就不能繼續讓病勢稍微變得「沉重」麼?再不濟,讓太醫說得嚴重一些,她應當也會愛惜自己的身體才是!可見,將事情交給程駙馬來辦,也絕非「萬無一失」!
閻氏作為親王妃,地位自然不比尋常,便是燕太妃也不會隨意在她面前端起長輩的架子來。兩人一個噓寒問暖,一個抱怨著病情久久沒有起色,一時間倒也很是和諧。而成國夫人只插了幾句話,便覷著燕太妃的臉色,不敢再多言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