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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帳猛然被一隻手臂揮了起來,滿頭烏髮落在身後的新安郡王似笑非笑,回首望著臥在床上的人:「閨怨詩?原來你有自比閨中怨婦的愛好,恕我無法理解,更無從領會。」更何況,他算甚麼遠征在外?不過是隨著御駕前往太原府,盡職盡責地當他的中書舍人罷了。因著聖人信任,其他中書舍人年紀又太大,才讓他得了這個好差使。
燈火勾勒著他的輪廓,修長挺拔的軀體令王舍人看得雙目微微發熱。然而,想起如今的時辰,他卻不得不偃旗息鼓。眼下時候不早,也確實不該沉溺於床幃之中。於是,他也同樣起身,披著衣衫擁著新安郡王去了隔壁的浴室。
兩人沐浴之後,坐在薰籠附近為彼此擦乾了頭髮。殿外已經亮起了燈光,侍女們魚貫而入,送上了今日該穿的大禮服,便又退了下去。
新安郡王展開雙臂,任王舍人為他穿上了袞冕。片刻之後,他也有些笨拙地替對方穿上了玄冕。看著玄冕禮服上空無一物的纁裳,以及頭冠垂下的五旒,他頗有些感慨:「以你如今升遷的速度,也許用不著兩三年,便能穿上有章紋的禮服了。」五品以上方可用冕服:五品服玄冕,五旒無章;四品服絺冕,六旒三章;三品服毳服,七旒五章;二品服驚冕,八旒七章。無論在何種場合,這些服緋服紫的重臣都與眾不同,足以引來人人艷羨。
王舍人卻似乎並不認為這是他的讚美,而是挑了挑眉:「與你一樣,著袞冕,垂九旒服九章,還須得用多長時間?」
「呵,真是好大的口氣。」新安郡王不由得笑了起來,「除非立下不世功業封為國公,或者加封三公、三師以及東宮三師——否則,你也只能等到告老辭官,甚至於去世的時候,才能勉強得一個一品的追封。」國朝並沒有封異姓王的先例,於爵位,只能封從一品的國公,可世襲罔替;於職官,則是三公、三師等虛職,以及東宮三師等實缺;於文散官,則有開府儀同三司,等同於宰相;於武散官,亦有驃騎大將軍。
「三公、三師與開府儀同三司有些難處。」王舍人卻是興致勃勃地撫了撫下頜,「或許,我可爭一爭東宮三師?橫豎太子也即將降生,再等幾年就該請東宮三師好生教導了。作為國朝最年輕的甲第狀頭,由我來教導太子應當也不算太過分罷?」
「朝中才華橫溢之士數不勝數,你未免也太過自信了些。」新安郡王斜了他一眼,將他推到密道前,毫不留情地合上了機關。兩人面對面,直到對方的身影被機關徹底遮蔽,方轉過身,各自緩步走開了。
如今的他們已經不適合在人前來往,也許接下來的歲月中都將隱藏在人後。雖然二人心中都覺得不舍,但也不得不順應時勢而為。而且,換個角度想來,這般悄悄來往,或許也別有一番趣味。
不多時,新安郡王府便駛出了馬車與儀仗,明亮的燈火幾乎照亮了半座里坊。同一時刻,從數百官宦貴族人家中,同樣湧出了執著燈火的隊列。這些星星點點的燈火猶如溪水匯入河流,慢慢齊聚在宮城之內,仿佛上元之夜再現,映白了長安城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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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正,宮城一角的宗廟內,隆重的祭天儀式開始。穿著大裘冕的聖人神色格外肅穆,然而眼底卻透著喜色與前所未有的自信;隨在他身側的杜皇后則服褘衣,依舊雍容優雅,舉止一絲不苟。
群臣與內外命婦們皆隨著禮官的高唱聲而起、跪、拜。遠遠看去烏壓壓的一片,動作近乎一致,氣勢格外驚人。也許因氣氛而感染,不少原本堅決反對御駕親征之人亦難掩激動之情。當聖人念完祝詞,揮袖轉身拔出長劍,怒斥逆賊惡行的時候,他們甚至隱約從這位陛下身上看見了先帝的身影。
這一刻,文武百官終於認同了御駕親征之舉,高呼陛下萬歲的聲音猶如雷霆,可震山嶽。
總章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卯時,帝後於宗廟拜祭天地祖先。一則告慰天地山川諸神,平息地動之怒;二則討伐倒行逆施惹來天地示警的逆賊;三則敬告祖先宗廟,即將出征平叛。巳時,御駕親征,離京討伐勝州叛逆。文武百官與內外命婦相送數十里,方依依不捨而歸。
杜皇后立在送別亭外,遙遙地望著遠去的軍隊。雖然早已看不清被簇擁在中間的聖駕,但她依舊站在寒風之中,直到再也瞧不見任何軍士為止。長寧公主給她披上擋風的大氅,小心翼翼地扶住她:「阿娘,該回宮了。」
杜皇后這才恍然回過神來,頷首微笑:「確實該回宮了。」說罷,她從容地轉過身,回到了鳳駕之內,順帶將周德妃也喚上去同乘。
皇后殿下既已迴鑾,諸內外命婦遂依照品階順次乘車隨在鑾駕之後。不少人都難免悄悄地議論起來——都說這位皇后殿下氣虛病弱,一度甚至傳聞病危,眼看著不知甚麼時候就崩逝了,怎麼如今反倒好端端的懷上了龍嗣?就連在寒風中立了半晌,臉色都絲毫未變,半點瞧不出病態。反觀袁淑妃,在風中靜立了片刻就搖搖欲墜,早便撐不住回到馬車中歇息了。
如今這宮中的局勢也格外奇怪:一後二妃都有了龍嗣,每一位都身份貴重。袁淑妃月份稍大些,看似占了上風,但聖人金口玉言,已經說了皇后腹中的方是太子。退一步來說,就算萬一皇后又誕下一位公主,只要周德妃生下的是皇子,袁淑妃便是再生幾個皇子恐怕也不頂用。畢竟,聖人對皇后殿下的看重,如今還有誰不知曉呢?只要皇后想立周德妃之子為太子,袁淑妃再受寵也毫無辦法。<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