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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孩子,慣會說話。」杜皇后抿唇淺笑,神態很是放鬆,「坐下說話罷。這一陣子難得見你一面,一直掛念著你,也不知你過得好是不好。聽聖人提起你正忙著斷案審案,我還有些擔心你是否能適應呢。如今看來,大理寺的那些公務,應當是難不住你的。」
這位侄兒越有能力,越得聖人歡心,她心中便越發安定,自然怎麼看他都覺得喜歡得緊:「不過,仔細想想,你卻還有一樁大事,遲遲尚未完成。算算年紀,你虛歲都已經十八了,便是你不急,我們心裡也替你焦急呢。」
李徽頓時反應過來,苦笑道:「並非孩兒不願成婚,而是……」杜娘子實在是命運多舛,祖母孝期未過,祖父便去世了。最近聽聞她的父親也重病臥床,他私下幫他家請了不少名醫,病情依舊是日漸沉重,想來大約也熬不過即將到來的炎炎夏日了。
「前兩日接到你阿娘的信。」杜皇后柔聲道,「她擔憂你一人孤零零的,無人照料飲食起居,也正在苦惱該如何是好。她想讓我先給你挑兩名孺子伺候你,等杜氏孝期過後再將她娶進門,你以為如何?」
分明她提起的是杜娘子,李徽眼前浮起的卻是王子獻似笑非笑的模樣。他不禁微微皺起眉:「叔母,杜娘子這幾年已是經歷了許多風霜,孩兒實在不忍心讓她雪上加霜。她值得孩兒繼續等下去,也值得孩兒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實在迫不得已,他只能將杜娘子作為藉口了。說起來,在她守孝的這幾年間,他也應該仔細想想,該如何順利結束這樁婚約了。
杜皇后怔了怔,略作沉吟:「我原以為,你已經有傾心的小娘子了。」她的目光何其敏銳,這些時日以來,早便發覺侄兒的神態舉止有些異樣,故而才忍不住出言試探。「若是你真心喜歡,只要是良家出身的小娘子,便大可娶為孺子。至於日後內宅中如何安排,待杜氏進門,便由你們自行做主就是。」
李徽心中不由得一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叔母何出此言?侄兒最近不是好端端的麼?既不曾結識甚麼陌生小娘子,也不曾遇到甚麼難事。許是因查案的時候太過投入,才讓叔母誤會了罷?」
「是麼?」杜皇后垂下眸,也不再繼續追問。
正當李徽心中略有些放鬆之時,她的話鋒卻驟然一轉:「那悅娘的事,你知道多少?」
「……」剎那之間,氣氛就發生了變化。李徽便是再如何佯裝若無其事,也能感覺到似有似無的壓力。就連永安公主也仿佛察覺了甚麼,抱起了寶石匣子,望望阿娘,又望望兄長——最終,敏感的小傢伙挪著小步子,躲在了兄長身後,偷偷地探出小腦袋,看著榻上笑得既溫柔又略有些可怕的娘親。
久久不聞答話,杜皇后抬起眼,微微一笑,氣勢卻越發驚人,仿佛一個眼神便能將侄兒牢牢壓制住:「怎麼?玄祺,你覺得我既然能瞧出你的異樣,還會瞧不出悅娘可有什麼變化麼?」頓了頓,她又道:「只是我久居深宮,不知詳情,也不好將她身邊的人叫過來盤問,所以特地來問一問素來信任有加的你罷了。」
「叔母……」見她如此篤定,李徽嘆了口氣,實在無法違心地撒謊,回答他什麼都不知曉。但若是他說出了王子睦,便無疑是斷絕了那對小兒女的情路,也極有可能被長寧公主視為背叛。
見他露出為難之色,杜皇后亦是長嘆:「你一直是位盡職盡責的好兄長,怎麼也不攔她一攔?」她倒是並沒有遷怒侄兒的意思,只是冷靜地接道:「你也知道,無論是你的婚事或是悅娘的婚事,都是先帝定下來的,絕不可能更改。你們若是對其他人生出了情感,深陷其中,只會白白痛苦罷了。」
「孩兒知曉。」李徽的聲音有些發沉。他當然比任何人都清楚,未來究竟有多艱險。正因為情路看起來太過崎嶇,才令他猶疑不決。內心其實早便做出了抉擇,理智卻一直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一切,所以他才始終不能給出王子獻所期待的答覆。
「我並不是個狠心的母親。」端詳著他的神色,杜皇后又道,漸漸收起了氣勢,恢復了往日的柔和之態,亦毫不掩飾自己的憂愁與不安,「我也希望悅娘能夠與駙馬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只是……這樁婚事實在太過特殊……無論是聖人或是我,都不可能違背先帝之意。便是你們有法子威脅燕家放棄,亦是不可能改變任何事。」
她的目光落在李徽身後,定定地望了半晌,方道:「如今她不過是情竇初開,所謂的情意不過是些小兒女的心思,還當不得真。早些讓他們分開,對他們而言才是幸事。我寧願她痛苦一時,也不希望她因求而不得,而痛苦一世。」
李徽似有所覺,回過首,便見不遠處屏風後的一角裙裾微微一動。下一刻,臉色慘白的長寧公主就轉了出來,神情有些恍惚地望著他們,顯然早已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悅娘……」光是看著她的模樣,李徽便覺得心疼至極。
從小到大,長寧公主只是在先帝先後去世以及杜皇后重病的時候,才惶惶然地哭了幾場。自從被封為公主,開始努力保護杜皇后與妹妹之後,她便總是神采飛揚,炫目而耀眼。無論身在何時何地,都沒有任何人能夠奪走她的風采與驕傲。而此時此刻,她卻流露出了內心深處的脆弱,仿佛最為柔軟之處措不及防地便被刀割得鮮血淋漓。<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