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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雲鎧輕車熟路地牽出匹棗紅色的三花馬,顧念沒來過,就隨便選了匹身強體壯的黑馬,安放好鞍韉絡頭之類的全套馬具,立刻威風凜凜。
可惜的是,大理寺的馬可不像千年之後某些俱樂部的馬脾氣那麼好,他穿的也不是利落的馬褲而是累贅的襴(lán)袍。
踩上馬鐙,他的襴袍下擺卻不小心掛在了杏葉上,重心立刻被拽歪,倉促之間顧念來不及細想一把抓住了馬鬃,吃痛的黑馬登時前蹄揚空,騰身而起,重重將背上人甩到了地上。
旁邊的馬夫嚇得臉色大變,連忙奔過去攙扶。
幸虧顧念常年玩滑板和單板滑雪之類的極限運動,被甩出去時習慣性地護住了自己的要害部位,雖然在地上狼狽地滾了幾圈,幞頭都歪了,身上卻只是些皮外傷,沒出現骨折之類的慘劇。
確認他沒有大礙,馬夫才算鬆了口氣。
「你連騎馬都不會?」蕭雲鎧一臉嫌棄,對大理寺原本這些酷吏的鄙視又添了一層。除了嚴刑拷問,屈打成招,這些傢伙還有擅長的事情麼?
顧念垂著頭默默拍打兔裘和襴袍上的塵土,沒有做聲。馬夫重新牽過匹性格溫順的釣星青馬,把顧念扶了上去。
蕭雲鎧冷哼了聲,連馬鐙都沒碰,一撐馬背就利落地翻了上去。
顧念:………………
出門的時候,顧念特意請門房給井生代了句話,讓他不用等自己。去平康坊這一來一回,肯定早就過了散值的時間,說不定還得『加班』。
來到這裡小半個月,顧念還是第一次離開義寧坊超過兩個路口的距離。
二月初的長安,涼意仍濃。
勁風撲在臉上,頗有凜冽之意。
長安城的街道夯土平實,路面寬闊,天生就有股磅礴大氣之態,打馬遊街,衣袖獵獵而展,讓人不禁生出幾分『春風得意馬蹄疾』般的暢快感。
舒服,顧念眉目舒展,迎著陽光燦然一笑。
他本就長得好看,此刻白皙的皮膚在午後艷陽下帶出種半透明的質感,更是乾淨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跑在前面的蕭雲鎧回過頭,本想催他快點,卻被他的笑容晃了眼,隨後搖搖腦袋,提醒自己,可不能被這幅漂亮皮囊給騙了,看麾下那身傷就知道,這個小白臉壞著呢!
蕭雲鎧遷就著他的速度,始終維持著兩三丈遠的距離。
兩人趕到平康坊,日頭已經微斜。
平康坊的屋宇明顯比別的坊氣派,最矮也是二層樓起跳。再配上綠琉璃瓦剪邊的屋頂,束蓮彩繪的廊柱,華麗之氣撲面而來。
坊道邊種的大多是柳樹,此時滿街細柳泛綠,春意融融,枝條搖曳間,莫名的比別處多了幾分旖旎之氣。
蘭舟坊,春風閣,百花樓……
接連看過幾個充滿曖昧氣息的牌匾,顧念才反應過來,那些都是青樓。
平康坊就是這個時代的紅燈區!青樓遍地,才子云集,半個長安的風流才情都匯聚於此。
不過此時的平康坊似乎還尚未醒來,街面上行人寥寥,安靜得很。
一陣寒風吹過,顧念忍不住緊了緊兔裘,似乎降溫了。
天香樓位於平康坊東南角,在一眾平均高度三層的樓宇里,它就像地標建築似的,高度一枝獨秀,抬眼就能看到。
雖然被稱為『樓』,在顧念看來,其實就是座六角狀的竹塔。
塔頂設計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燈,造型精緻,栩栩如生,完全可以想像出它在黑夜裡綻開時,花萼生輝流光溢彩的艷麗畫面。
檐角綴著金鈴,塔身裝飾著無數條輕煙般的半透明紗羅,仿若女子身上的披帛,彎成曼妙的弧度,微風拂過,搖曳生姿。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天香樓,正是取這句詩中的國色天香之意。
蕭雲鎧似乎對天香樓的位置很是熟悉,帶著顧念沒繞半點彎路就找到了地方。
走到近前再看,天香樓就沒那麼光彩照人了,紗羅和檐角都積著塵土,看起來許久都沒人打理了。
平康坊有個規矩,每年元月由所有青樓出資為去年最紅的都知搭建座竹樓,作為上元節的燈魁。上元節當日,只有這座竹樓的燈魁亮起,平康坊其它青樓才能點燈,開啟一坊的繁華夜色。
原本這座樓在元月過後就會拆除,結果因為趙傑命案的關係,從上元節後封禁到現在。
樓下的青衣小廝正在打盹,蕭雲鎧走過去,踹了踹他的靴底,那人才慌張地站起身來。
蕭雲鎧朝他晃了晃自己的銀魚袋,「大理寺辦案。」
那人沒敢細問,轉身就打開了門上的銅鎖。
一樓大廳約莫有三四百平米,紅柱金屏,紗幔半垂,屋樑上還垂綴著六盞迷你版牡丹花燈,處處都帶著脂粉流金的奢靡之氣。
幾張桌案和月牙凳翻倒在地,估計是出事時被慌亂經過的人絆倒的,就這樣一直放在那裡,有些角落甚至結起了蛛網。
從地上散落的紙張來看,那位都知當初在底樓設定的關卡很可能是這個時代的命題作文──詠物詩。
顧念打量那些東西的時候,蕭雲鎧無所事事地從腰間的掛袋裡掏出根手指粗的肉乾塞到嘴裡閒磨牙,他不明白,一樓又不是命案現場,有什麼好看的?
沒有電梯的時代,爬樓只能靠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