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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這話不假,可於我而言,北蕭山不是一處死地。
所以我留了下來,同另一些和我一樣不聰明的弟子死守北蕭山,寸土不讓,最後從斷崖墜下,到了這兒。
說來也是矛盾,我從未覺得師父師叔離開有什麼不對,生死太重,留下前途難測,可我們同北蕭山一起被放棄的這個事實,依然叫人難過。
那段時間,我真是害怕蘇妄和宋遠,也怨恨蘇妄和宋遠。
從睡夢中迷迷瞪瞪地醒來,當我睜開眼,天已經黑了,只這周邊依然明亮。我先轉了轉脖子,低眼時仿佛在心口處看見紫金色微光一閃,眨眼便消失不見,我奇怪地在心口按了下,但那裡什麼都沒有。
夜風微涼,在我的身上搭著一件衣服,借周邊鮫珠發出的光,我看清是宋遠的。
“師姐,你醒了!”
我只一動,蘇妄便激動地撲過來。
“師姐醒了?”
隨後過來的,是另一邊的宋遠。
可或許是離開之際,在我眼裡,死的只我一個。所以這份害怕和怨恨,奇異地同被放棄的失望抵去了一半。至於剩下的一半,一是如今這個時間裡它還沒發生。二來,我總覺得,這一次的蘇妄和宋遠,與從前不大一樣。
既然如今與前世有了偏差,那麼未來或許也不會再朝著那個最壞的方向走去呢?
夢裡生出來的複雜心緒隨著夢境一併散去,我撐手坐起,本以為暈倒前體力透支,醒後也會疲乏,卻不料我恢復得這麼快,竟是一點兒不好也沒有。我晃晃手動動腿,心說真是奇了,莫非我最近修為精進不少,只是自己沒有察覺?
“師姐,是有哪裡不舒服嗎?”蘇妄問我。
我站起來:“沒有,只是睡得頭昏。”
我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
白長了這麼多年,對付個異獸都撐不住,還要師弟師妹照顧我,我一時尷尬。四顧時望見不遠處被藤蔓捆成巨型粽子的異獸,它維持著我昏倒之前的樣子,呆立在那兒。
“師姐,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妖獸,所以沒有離開。”蘇妄見我望它,同我解釋。
我點點頭,又問她:“和你一同前來的人呢?”
蘇妄頓了頓:“我也不知,這一路未曾看見他們,按理說師兄弟們御劍,先我一步,應當早就到了。”
若他們真是御劍而來,恐怕已經撞上了虛無障。
我不由得擔心起來。不過……
“他們御劍先你一步,那你又是怎麼來的?”我想到這個,奇怪地問她,“是不是路上發生了什麼?”
蘇妄避開我的目光,答得含含糊糊,像是在打掩飾,偏又不是明知御劍飛行會觸障受傷那種算計的掩飾,反而像是受了不能言明的委屈。
“我的法器在半路上壞了。”她低頭,眼睫低垂,鮫珠盈光映在她側臉,顯得有些可憐,“我,我是步行過來的。”
壞了?
我聽她描述含糊,又見她神情有異,不禁疑惑起來。
“離火還在嗎?我看看。”
和門中大多數佩劍弟子不同,蘇妄使一雙長刀,雙刀名為離火,有半人高,是極好的法器。既是法器,又那麼好,必不會無端損壞。
她沉默半晌,沒有應聲。
我正要再問,宋遠卻打斷我。
“師姐。”他喚我。
我轉過頭去:“嗯?”
宋遠驚奇地「啊呀」兩聲:“原來你能看得見我,我還當自己隱形了,成了個透明人呢。”說著說著,他還嗔上了,“師姐從醒來,就沒有看過我一眼。”
我被宋遠這副肉麻的做派激出個寒顫。
別瞎說,我醒來第二眼就看見了你,我們還對視了一眼,當我痴呆不記得嗎?
鮫珠仿若落入人間的月輪,散出明亮而柔和的冷光,將周圍照得白晝一般清楚。即便宋遠沒大動靜,只拿些細微的小表情來撒嬌,也叫我看得分明。
“師姐,我餓了。”他說。
我微頓:“餓了?”
身為修士,我早過了辟穀期,倒是忘記了新弟子們還在修習階段,還是需要飲食的。
宋遠理直氣壯:“對,餓了,怎麼說我們也是因為等師姐處理異獸才沒能回得去,師姐是不是也要表示些什麼?”他湊過來,鮫珠華光落在他的眼裡,閃爍成了一顆星子的形狀,“師姐會否下廚?”
會是會的,但我已經許久不曾烹飪,恐怕有些生疏。
我這麼答他,他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只要是師姐做的,我都愛吃。”
我想了想:“那我去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麼野菜。”
宋遠笑眯眯地跟上我:“我也一起……”
“你留在這兒,否則萬一藤蔓鬆動,異獸逃脫怎麼辦?”說完,我回頭拉上蘇妄,“你同我去。”
宋遠仍不死心:“師……”
“閉嘴,等飯。”
留下這句話,我拉著蘇妄就往外走。
走過山腳小道,景色豁然開朗。
眼前是青山重重,溪水潺潺,遠天處晴夜無雲,星月燦然。這景實在很好,即便是心事再重的人也會被感染得開闊起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