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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為什麼他說失去靈核之後會渾渾噩噩呢?
我這麼想著,便也這麼問出來。
“師姐的問題怎麼這麼多?叫我連為過去傷身都沒辦法專心。”宋遠笑了一句,繼而張開雙臂轉了個身,反問我,“師姐看我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這?
這能是什麼樣子,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我不解地望他。
“師姐應該曉得,凡是精怪妖邪,但凡是修煉出來的,它們都有原形。等修成之後,那原形便會變化,待它們化作人形之後施術化形,原形便成了肉身。”
我點點頭,這些是基礎功課,我自然曉得。
他笑問我:“那師姐猜猜,我的原形是什麼?”
什麼?宋遠的原形?
我怔了怔,試圖在他身上找到與之相似的動作特徵,可來來回回打量許多遍也看不出什麼痕跡,末了只能隨便猜一個。
我試探開口:“梁渠?”
宋遠:……
他明顯被我的猜測弄呆了一瞬:“什麼?”
我擺擺手訕訕:“我就瞎猜,瞎猜的……那你是什麼呀?”
宋遠很是無奈:“我沒有原形。”
“什麼?”
“世人都說,從極之淵有通天妖靈,他們將我神話多年。我雖然覺得荒謬,但有一點他們沒有說錯,我大概真是獨一無二,是世間唯一的一隻僅憑著天地間一股靈氣生出的妖。尋常小妖沒有靈核,只一顆內丹,但在內丹離體之後,它們也不會死。只不過會打回原形,命還是在的,我卻不同,我能夠存在,唯一的支撐便是靈核。”
宋遠說著,神色認真起來:“說來玄乎,但或許因為我本就是靈氣凝結而生的妖。所以即便靈核離體,只要是天地間還有靈氣、只要我能夠感應到我的靈核所在,我便不會有太大危險——只除了一點,有人將我的靈核封印起來,隔絕我與靈核的聯繫。”
“所以……”
“所以,我原只是將靈核借他救人,沒有料到他會將之封印,更沒想到,他會借我靈核散出的靈氣,養出一片適宜修煉、靈氣充裕的山頭,真有意思。”
“師祖用你的靈核養著北蕭山?”
“不然呢?原本貧瘠到種樹都種不活的山頭,是怎麼成為的修習寶地?雖然……”
我抓住他輕微的遲疑:“雖然什麼?”
宋遠抿了抿唇:“雖然我當時已經與靈核分離許久,沒有了太多意識,也不知道靈核被封印時是怎麼個狀況,我甚至心存僥倖,想過這份封印是在他離開之後,是有人違背了他的意願進行的。可師姐你知道嗎?這麼想比不這麼想更叫我難受。”
就像愛需有所寄託,其實恨意也是。雖然我並不覺得宋遠真的在恨祖師,我從他話里讀出來的,更多是不甘和無力。他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有許多無處發泄的情緒。
宋遠理不清楚,才將它們稱之為恨。
他譏誚道:“我這麼說,師姐或許不信,但我沒有多恨他,靈核是我自己掏出來的,這不是什麼普通小玩意兒,我知道有風險,然而我信他。當然了,自己做的決定理當自己負責,無論如何怨不得旁人。這個道理我曉得,可我還是不舒服。”
宋遠微頓:“我是因靈核這事兒怪他,卻不是為了靈核怪他。師姐,你能理解嗎?我只是不知為何他說話不算數,只是覺得憑什麼。於是我想過,既然出來了,乾脆滅了北蕭山吧。”
若當真如此,那麼他想報復、想毀了北蕭,也是合情合理,也……
等等,毀了北蕭山?
我心下一沉,原來上輩子他不是全然在助蘇妄,他們是不謀而合。
涼風習習,帶來幾片落葉。
宋遠望一眼落葉,又將目光轉回到我:“但我到底還是好奇,他那樣討厭規矩的人,建立出來的門派會是什麼樣子?於是在師姐將靈核從玉石里放出來、在我重新與靈核建立聯繫後,我隱藏身份,以弟子的名義進入北蕭。那個時候,我的靈核被封印太久,或許是解除封印的一瞬間,它察覺到我的情緒,一時不安,才會沖向離它最近、將它放出來的人,寄居進師姐體內,隱藏自己的氣息吧。”
原來是這樣。我抿了抿唇。
宋遠卻忽然眨了下眼睛:“說是這麼說,可其實我更願意相信都是緣分。”他指指天,“我和師姐能夠遇見,能夠有接下來的故事,都是天意,是註定的。師姐,我們註定要相遇。”
我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猛跳幾下。
“不然,為什麼在入門的第一天,我便看見了師姐呢?”他說著,靠在樹上,微微抬起臉,看上去很是愜意。
“師姐或許沒注意我。當時師姐一人在山間小道拿著軟布擦劍,等劍擦乾淨了,便拿那柄劍將落在身側的竹葉撿起來削成絲。等攢了一小捧,便揚手散下,竹葉細絲落在師姐的衣上發上,師姐笑得很開心。”他回憶著,繼而笑笑,“師姐好像很喜歡北蕭山。”
我的確喜歡北蕭山,那是我的家。
宋遠仰頭輕嘆:“師姐很喜歡,門內弟子很喜歡,山下排了長隊,無數人想要拜入山門。只有我不喜歡,只有我想毀了它。”<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