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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妄輕一低頭,很快又抬起來。
“師姐,北蕭山里,很多人欺負我。”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不論是訴苦還是告狀,這都不像她的性子。蘇妄背著窗戶站在我的面前,室內燈燭搖搖,投了我的影子在她身上。
我問:“是哪些人?”
她停了會兒,才又開口:“先不論是哪些人,若我說他們無故來犯,鐵了心要置我於死地,師姐會幫我教訓他們嗎?師姐會站在我這邊嗎?”
“若他們真是無故欺你,那便是違反門規、亂了章法,自然要受到懲罰。而若當真如你所言那樣害你,不論成或不成,殘害同門者也該要逐出北蕭。”
她抿了抿唇,眉頭皺得很緊:“如果我不想按照章程來辦,我想報復回去呢?”
規矩的存在只能管住守規矩的人,而能管住的根本不會去犯。也許這麼說不大對,可在某些地方,我其實很同意以暴制暴這個做法。只有將那些「心思靈活」的人制住,將扎人的針反刺回去,落在了他們自己身上,他們才能知道記住這有多疼。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只不過這些話我不合適說,於是一時有些為難。
“可……”
“師姐,規矩重要,但他們欺負我的時候也沒有守過規矩啊!”
沒有半點兒預兆,如同危牆傾倒,海面突起風暴,猝不及防,蘇妄的情緒猛地爆發出來。她雙眼通紅,看起來很是難過。
我一時失了言語,只能和她沉默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蘇妄才終於抹一把臉。
“我知道了,師姐在北蕭山長大,自然向著北蕭山,自然要按北蕭山的規矩來,像我這種說要報復回去在師姐眼中自然是大錯特錯……”
“不是,我沒這麼想。”我抿了抿唇。
人類真是奇怪,沒有緣由也講不清楚。但就是願意因為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去相信和偏袒一個人。蘇妄方才說的那些,我並不清楚事態如何,可我就是覺得她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受了欺負,想還回去,這很正常。
我猶豫了會兒,抱住蘇妄,輕輕在她背上拍著:“蘇妄。”
許久,她「嗯」一聲,聲音很悶。
“旁人怎麼待你,你便怎麼待他們,這沒有錯。”說話時我有些猶豫,因為我不清楚這麼說好是不好,蘇妄情緒不穩,聽了這些話又會做出些什麼,可我偏偏想說,“我也不能說叫你多考慮考慮,畢竟受了欺負的孩子,沉默久了,會受更多欺負。”
我拍著她的手停了一下。
“但你知道嗎?這個世界很不公平,這種不公平……在這樣的情況下,對你很不好。”我看她模樣實在心疼,可若她當真報復回去。不論如何,刑罰堂中我也護不住她,“你能告訴我,北蕭山里,哪些人在欺負你嗎?”
話音落下,蘇妄一滯。
“師姐……”“嗯,師姐在。”
“不行。”她吸一下鼻子,用很難過的語氣篤定地說,“北蕭山里沒有人會站在我這邊的。”
我一愣:“你是擔心法不責眾?”
她搖搖頭。
“那就是不相信我了?”
聞言,蘇妄抱住我,小獸一樣嗚嗚咽咽:“師姐與北蕭山,北蕭……”
仿佛壓抑到了極點,終於再控制不住,蘇妄哭得幾乎失聲,黑雲飄來遮住半個月輪,我在她背上輕撫,覺得這是連月亮也不忍多看。
只是哭著哭著,她又發起狠來,咬著牙聲音嘶啞,用冷漠的盔甲將自己全副武裝。
蘇妄與我說:“我從來都是個記仇的人,在這兒受過的侮辱,我要一點一點全部還回來。但凡和北蕭山有一點兒關係,那便一個人也別想逃。”
我拍著她的背哄她,順口問一句:“那我呢?”
蘇妄抽泣一下,沒了聲音。
“我是北蕭山大師姐,入門弟子皆由我教導。前些時候他們弄壞離火、欺瞞師門,今日你又說山門內很多人欺負你,這麼看來,便是教導無方。而若真是教導無方,那是我的責任。”
方才堆出來的冷硬剛強頃刻崩塌,她像是要哭了似的,露出個小女孩般的委屈表情。
“是啊,是你的責任。”她吸了吸鼻子,“都怪你。”
我微頓:“也是,是該怪我。”我低了低頭,“是該怪我。”
話至一半,她竟是再忍不住似的,伏在我肩上低低地哭,而剩下未說的話也再未出口。我心情複雜,不知該不該繼續問,半晌,只摸了摸她的頭。
信任不是一下子就能建立起來的,尤其蘇妄與我並不親厚,山門裡交情也不多,真心是要拿真心來換的,我心裡藏著兩輩子的事情,對她未曾付出過全部真心,自然也不能奢望她的全心信任。
我心情複雜,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真是虛偽又無用。我一開始接近蘇妄,是害怕前世重演,出於對未知的畏懼,想多了解了解這個師妹。而現在真的與她親近起來,我的想法也更多了些。在阻止事反覆的同時,也想護她一護。
即便我望向前路感覺一片迷茫,根本無法承諾什麼。<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