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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慌什麼呢?
蘇妄奇怪地望我一眼:“是師父給的,師姐怎麼了?”
“師,師父給你的?是給你,還是叫你轉交給誰?”
我這模樣想來怪異,可蘇妄在最初的驚詫之後,很快恢復了平靜。
她斂了笑意,垂眸望向墨色瓷瓶:“師姐這副反應,這裡邊是毒藥?”再抬眼時,她的眸光便如三九冰湖,寒冷徹骨,刺得我不敢與她對視。
“師姐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她像是在問我,話里卻全是肯定。
我聞言一怔,飛快抬頭:“你說什麼?”
蘇妄望著瓷瓶若有所思:“師姐是從哪兒知道的?”
“我……”
我一時間思緒萬千,然而與之相對的是言語的貧薄。與蘇妄對視,我如鯁在喉,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看師姐神色。”蘇妄頓了頓,突兀地笑了,“師姐所知應當不太多,明一半暗一半的最折磨人了,既然如此,不如我來告訴師姐吧。”
以前看話本子,裡頭主角吵嚷著說「我不聽」的時候,我在外邊著急得拍腿,心說這人真是磨嘰,聽了解釋不就都明白了?這關鍵時候鬧什麼呢?
可當蘇妄勾唇說出這句話,我只感覺心底亂成一團,總覺得若我聽了她的話,有什麼東西就會發生改變,會變成我所不能接受的模樣。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幾乎想捂住耳朵,想告訴她我不要聽。
可還不等我拒絕,蘇妄便開了口。
她說:“師姐,其實我是司幽谷弟子,還有,你師父想我死。”
人心真是奇怪,往常只聽說一個人無法真正感受到他人心情,卻不知道,自己和自己也能同一時間生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矛盾情緒。譬如聽見她說這句話,我的一口氣倏地鬆了下去。但與之同時,另一口氣又提了起來。
我張了張嘴,無話可說,只本能地為師父和北蕭山辯解:“這裡面或許有誤會呢?”
“有什麼誤會?他派我去兇險之地是誤會,還是這瓶毒藥是誤會?”蘇妄道出我沒有出口的疑惑,“又或者,師姐覺得你師父若真心要殺我,其實不必這些手段,以他的本事,要我死多少次都不過動動小拇指而已?”
“我,我不是……”我講話時底氣不足,蘇妄卻一掃說話時的陰鬱。
“師姐或許不知道,他道貌岸然慣了,又顧忌著怕與我撕破臉後,我玉石俱焚拉他一把,不能光明正大殺我。而他要在背地裡將我置之死地,這又有些困難,畢竟我是有些本事的。”她雙手在空氣中一抓,微光閃動中抓出離火握在手心,“又或者說,裂魄還是有些本事的。”
我一愣,大驚:“什麼?”
“師姐,它其實不叫離火,而叫裂魄,師姐應當聽說過它的名字。”
我當然聽過,「長刀裂魄」,這是傳言中當年司幽谷失竊的神器。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它,真的是很久很久……師姐。”
她像是有所懷念,但很快將那抹懷念當塵埃拂去。她驟然彎了眼睛,好像了卻了一樁心事,她鬆手,離火便又消失在了虛空里。
蘇妄笑得歡歡喜喜,拉著我的手往屋子裡走。她推我在桌前木椅坐下,我木然著,沒有防備,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拉她卻沒拉住,動作間衣袖掃過桌面一捧花瓣,晚風裡帶下片片薄紅。
“師姐,上回離開之前,你叫我回來後找你,我本是不願意的,可我真是想見你,糾結幾番,還是決定從心。我想得很明白了……師姐,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說。”
她坐在我身側,正對著房門,對著升至中天的明月。
疏淡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她在清輝中淺笑著為自己倒一杯茶。
“你消失了三年,我以為你死了,傷心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能接受事實,卻在這時聽北蕭門人說掌門接到了你的消息,道你們安然無恙,不日便可回來。你知道的,大家說話都是一個傳一個,你要回來的這件事兒,我隔了幾天才從別人那兒聽見。”
她停下,飲一口茶:“師姐這兒真好,什麼時候都有茶水吃,不像我。我的住處什麼也沒有,但也不怪別人,是我自己懶得打理。方才說到哪兒了?對,說到隔了幾天。”
不似尋常冷漠疏離,蘇妄好像一夕之間變了個人,成了凡世里無憂無慮、拈花提燈嬉笑怒罵的普通女孩子,她吐吐舌頭,似乎在笑自己糊塗健忘。
“我在在意什麼呢?不過就是晚了幾日,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虛驚一場不是再好不過嗎?可我就是不開心。”
蘇妄似乎不需要我回應,她一邊給自己斟茶,一邊低頭說著這些話,她甚至不需要我認真聽。她只是想說,只是想說而已。
“師姐,我在北蕭山沒有朋友,我不喜北蕭,不喜北蕭人,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石,我都不喜歡。我待眾人皆如此,眾人薄我苛待我,再正常不過,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可你不一樣。刑罰堂上你為我說話,離火雙刀你給我化形藥,渡洲旁邊我懷憶從前傷心難過是在你懷裡哭的。”她微頓,“你對我好,我便將你看得特殊。”
說到這裡,蘇妄慢下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