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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害怕什麼?”
蘇妄閉上眼睛,她喉頭動了幾下,看上去難受得厲害。
再睜開眼睛,蘇妄便只睜了一條縫。
“我再不能向北蕭山復仇……我以為你知道了會開心。師姐,其實我很想要你開心,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要同你說狠話的。我說我恨北蕭,可一個你,一個……一個那小弟子,你們是真的對我很好。我恨那兒,可我也很動搖,我害怕你們對我失望……我真的好喜歡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一點兒也不想你為我為難,一點兒也不想讓你難過。”
她的目光逐漸渙散,雖然望著我,眸中卻沒有焦點。
我聽見蘇妄聲音漸輕,輕得幾乎要飄散在空氣里。
她說:“若真有另外一個世界,我希望我,在那兒我能做個普通人,我不想害人,不想恨人,也不想有人來害我。我只想在街頭巷尾竄來竄去,賣賣茉莉花兒。如果遇見有眼緣的女孩子,就送她們兩串……師姐,我想過那種平平淡淡、雞毛蒜皮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踏入修真界了。”
尾章 我再也不想踏入修真界了
我也數不清這是第多少個日夜。
自從那晚南巳冰夷里,蘇妄在我懷中離世。我將她帶回司幽谷故地安葬之後,我的腦子便不大好了。不能說是渾渾噩噩,但一天裡也確是沒幾個清醒時候。
也難為宋遠整日整日陪著我,分明才經歷了洛北一事,他也很難受。
這天,拿著一壺酒從蘇妄墳前回來,迷迷糊糊的,在院子裡,我看見宋遠。
酒意上頭時,人會變得興奮。
“你怎麼在這兒啊?是不是師父叫你來找……”
我脫口而出,可話說出口,又被我咽下半句。
“沒什麼,我什麼也沒有說。”我此地無銀般解釋著,“剛才的風太大,你聽錯了。”
哪有什麼師父?
這些年裡,我的認知是假的,生出的感情是假的,就連北蕭山都是假的……時至如今,我哪裡還有什麼師父?
在我面前,宋遠沉了聲音:“師姐,北蕭山所為不是你的錯,蘇妄離開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替人贖罪,將自己弄成這樣。”
贖罪?我沒有在贖罪,我沒有那麼偉大。
我只是……只是什麼來著?
我腦子疼得厲害,也聽不清宋遠在說什麼,只是機械地又給自己灌了一口。
這時,有人托住我的手。
“今天喝得夠多了,進去睡覺好不好?”
我拍拍胸脯:“我可是修士,修士是不用睡覺的!”說完,我又補充道,“我師妹也是修士,她也不用睡覺,對啊,她不用睡覺,她該醒了,我要去叫醒她!”
說完,我轉身就往外跑。
宋遠也不攔我,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近日天氣涼了,到了晚上,路面都結冰。我刺溜打滑了好幾回,沒有辦法,只能放棄跑步,小心地走。
蘇妄睡在司幽谷原址的後山上,這裡種了滿山臘梅,有紅的,有白的,有粉的,很好看,我很喜歡,只是不知道蘇妄會不會喜歡。
我慢慢走,慢慢走,走到一處石碑前邊,我停下腳步。
起風了。
我抬頭,看見一瓣雪花:“哎,是雪。”
我伸手卻接,不須臾,便接了滿手。
“下雪了,蘇妄,你冷不冷?”我蹲下身子,靠在石碑邊上,側頭問蘇妄。
可身邊無人應我,倒是不曉得哪裡飛過一群鳥兒,深夜中嘰嘰喳喳,好像被凍著了。
寒風裡我的酒意漸漸消退,在昏沉酒意徹底散去時,我眼睛一熱。
她不能再回答我了,她死在了南巳冰夷。
在這之前,她分明是來找過我的,她來找我說司幽谷、說北蕭山,說一些分明是真的,只是我不能承認的事情。可那時候我是怎麼回她的?我對她說,有沒有可能是誤會?
去他的誤會。
我蹲在碑前很久,眨眨眼,原是想將眸中水汽斂下,不想眨眼間落了滿臉的淚。
半晌,我慢悠悠地站起來。
“對不起,那個時候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沒辦法面對,也不願意相信。”
我開口,聲音乾澀,這麼多年生出的認知和感情被現實打得粉碎,這不是一句失望可以概括的。但就算事實擺在眼前,我卻仍然心存僥倖,希望這一切能有個反轉,這點不可能的實現希望它吊著我沒有辦法好好去恨。我對北蕭複雜的感情和對蘇妄的愧疚繞在一起纏成了股繩,那股繩縛住我的心臟,勒得它連跳動都疼。但站在這座墳前,我還是覺得自己虛偽。
在蘇妄與我傾訴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是站在北蕭一方的。
將手中酒壺一傾。
於不相忘處,把酒澆墳土。
聚散別離終有時,不是不能面對、想要躲避就能逃得過的,沒有人能騙過自己。
我望著石碑:“明天我想回一趟北蕭山。”
宋遠輕聲道:“我陪你。”
“不必,我想自己回去。”
說話時,我低頭,撫上合斂劍。
這是在我築基之時,師父贈予我的。雖然後來發現我更適合修習陣法,這把劍也少了用處,可我一直留著。我記得當年領我入門的四師叔也用劍,可她雖然用劍,卻告訴我,劍合則不戰,刃斂則無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