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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妄砸碎了玉石?
那我昨夜敲碎的是什麼?
“真的!”儒七大概是以為我不信,“說來稀奇,玉石堅硬無比,偏生那新入門的蘇妄……哎喲,她還狡辯!說自己今晨只是去湖邊練功,並未碰上玉石,說玉石是自己碎的!”儒七痛心疾首,“師姐,你說玉石可能無故破碎嗎?這世上怎會有這般臉皮的人!”
我木然著摸了摸自己的臉皮,嘗試開口,聲音卻乾澀:“世上的稀罕事遠不止這一樁,說不準,那玉石還真就是自己碎的呢?”
儒七微愣,繼而越發痛心疾首了起來:“師姐,我知道您心軟,可您這也,這也……”
不,你不知道,你不僅不知道,判斷還非常有誤。
“唉,總而言之,蘇妄現下在刑罰堂內,您也去看看吧!”
我應了一聲,和儒七一同前去。然而走了一段路,我頭皮都要給他念麻了,再這麼被念下去,我大概真要痛哭流涕,當場認錯,說我有罪,其罪當誅。
這樣不行,可我又不能不聽,人生好難。
2.
我一直曉得北蕭山弟子重禮度、尊師長,往日,我也曾為我派弟子的高素質感到榮幸,可今次我覺得這個「重」不太行。我入門早,輩分高,除了葉師兄之外,所有人見我都要躬身稱一聲師姐。
刑罰堂外,我剛剛站定,便被師弟師妹們禮讓,堂內氣氛莊重肅穆,而我耳邊是一聲聲「師姐」。他們一步步讓著,我一步步走,就這樣,我站到了人群的最前端。
“歲鯉。”座上師父喚我,“過來。”
我不想過去,但我總不能違抗師命,於是硬著頭皮一點頭:“是。”
堂審沒什麼稀奇,不過就是走些流程,而關於如何定奪,師父和師叔們心裡早有數了。
我從前總管新弟子,山門裡需要我留意的地方太多,人也太多。我每日繁忙,能記住弟子們的名字都是勉強。因此,蘇妄叛出山門之前,我除卻聽說來了個天才新弟子和課時上的短暫教導,從未過多關注過她。
而此時,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站在堂中間,半低著頭,背脊卻挺得筆直。興許是我盯著她的眼神太過於直勾勾,她感覺到,偏頭,望了我一眼。
那雙眼眸透亮乾淨,不像詭詐弒殺的人。
冒出這個想法的一瞬間,我怔了怔。分明前世我被她掐著脖子扔下山崖,半點兒不假,可就是這一眼過後,我居然忍不住在心裡為她辯駁,覺得前世種種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還敢分神?”
見她朝我這邊看來,座上長老喝她一聲。
蘇妄微微抿唇,重新低下頭去。
那玉石已久,靠著源源不斷溢出的靈氣滋養了整個山門,實在是件寶物。
蘇妄雖說根骨奇佳,卻也畢竟只是剛入門的小弟子,這毀壞寶物的罪名,只要一擔上,以後就不會再受重用了。我垂下眼,眉心皺得發疼。
從前便是如此。
雖然只過了一夜,但再回想起來,過去於我竟是恍若隔世。那時玉石是怎麼碎的,我不清楚,但現下的蘇妄確是實打實地受了冤枉。我抬眼看她,有些疑惑,她怎麼不反駁呢?
卻見她微微抿唇,雙手握拳,緊了又緊,末了也沒說一句話。
師父抿一口茶:“你這是認了?”
她終於開口,聲色微啞:“我沒做過,為何要認。”
“放肆!”師父一拍桌。
蘇妄沒有反應,倒是我渾身一顫。
師叔嘆了口氣,言辭懇切,表情關懷,卻是字字句句都認定是她。
看來是駁過了,可惜無人肯聽。我望她一眼。
我了解蘇妄不深,只大概知道,她向來是寡言性子倔,冷冷的一個人,不似尋常女兒柔軟,倒像是一把冷刃,從來都學不會拐彎。許是過剛易折,一根筋直到了頭,難免不會變得偏激。
這麼一想,她後來做的那些事情,忽然便都有了解釋。
前世,我死在蘇妄手上,不是不恨她、不是不怕她,只是一碼歸一碼。我不知這是哪兒,便將它當作從前,重活一世。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頓了頓:“師叔,那塊玉石……”
我想,錯了就得認,誰做的誰認。
可師叔沒聽我,只繼續講他的。
我尋了個氣口插進去:“其實那塊玉石……”
師叔依然充耳不聞。
咋回事啊?想說句實話認個錯怎麼這麼難?
我心底一橫,聲音也大起來:“師叔,玉石是我打碎的!”
師叔終於停下來。
在座滿堂,包括在站的滿堂,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望向我,包括一臉不可置信的蘇妄。
四周鴉雀無聲,靜得連枯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良久,師父開口:“阿歲,我知你平日愛惜師弟師妹,但你……倒也不必如此。”
不是?你們從哪兒知道的?你們知道的這些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倒也不必如此?我是怎麼了?我不過就是說了句真話。
“可是我……”
“好了。”師父打斷我。
沒由來地,我有些惱,又有些怕。<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