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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上次在生魘中看到的, 與恆國公所處之地並無不同的軍帳。若說唯一的不同之處,便是軍帳正中央一幅寬大詳細的大周疆域圖, 這張圖旁還掛著一幅臨安皇城圖。
帳中空無一人,卻點著一屋的蠟燭。
疑竇叢生, 秦姝意上前兩步,正看到條案上的牌位。
待看清那排位上的一行字,她卻心中大駭,脊背僵直,冷汗涔涔。
一雙手緊緊地攥在身邊,指尖狠狠地掐住柔軟的手心,驀然升起一股尖銳的痛意。
這股痛意讓她的精神更加緊繃,腦中的弦不斷繃緊,耳邊傳來嗡嗡的轟鳴聲。
她的腳步宛如不受自己控制,不由自主地走上前,直直地望向著那個詭異的牌位。
「先友秦姝意之靈位。」
牌位上寫著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在滿室搖曳的燭光下,少女的雙眸中清晰地顯露出那一行字,而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卻攪得她頭昏腦脹。
太詭異了,她沒死啊。
她伸出微顫的右手,鬼使神差地撫摸著左手腕的動脈,傳來輕微有力的脈搏聲。
復又撫上自己的臉龐,熱的、活的。
可是那牌位......
她腦中緊繃著的弦扯得更緊,所以,這也是前世,她沒見過的、那些發生在暗處的事情麼?
或者說,有人在她死後設了靈堂,日日上香、夜夜祭奠。
冷不丁的,秦姝意打了一個寒顫,身後吹過一陣陰寒的冷風,她緩緩轉過身,卻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
那人穿著玄色錦袍,衣襟處劃出幾道狹長的口子,進帳後正解著腰間的佩劍。
從秦姝意的角度,只能看到玄衣青年一綹黑髮後的精緻下頜。
但哪怕只是個背影,她也能認出來。
這是她的夫君,恆國公世子。
但現在,或許更該稱他一句「少將軍。」
青年一臉疲色,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幅大周疆域圖前,骨節分明的長指從雍州起,滑過無數山川湖海,最後停在富庶的京城。
秦姝意站在放著牌位的條案邊,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澀。
現在是什麼時候?為什麼他要供奉她的牌位?為什麼他現在會出現在雍州的軍帳中?
樁樁件件,每一個使她無比困惑的問題,秦姝意都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可是裴景琛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看不見她,也感知不到這帳中還有這樣一個陌生人的存在。
他只是機械地滑過雍州、臨安,一遍又一遍,彷佛一節毫無感情的枯槁朽木。
直到帳簾被掀開,又帶進一股冷風,穿著盔甲的男子大步走了進來,他身上還帶著一層潔白的霜。
秦姝意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看清了那人的樣貌,是裴景琛的貼身親衛,前世抱著七弦焦尾琴的侍衛,亦是前幾天在婚禮上喚她「世子妃」的成均。
此時的成均頜下已經蓄了一圈青色的短須,神情瞧著亦是疲憊不堪,只是依舊強撐著精神。看著站在疆域圖前的青年,他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忍。
盔甲隨著他的跪拜發出鏗鏘的聲音,他喊了一聲,「少將軍。」
裴景琛眉頭一動,精神稍微回籠,十分僵硬地轉過身,輕聲道:「什麼事?」
成均道:「賢妃娘娘......」
他的話剛出口,卻感受到了一股陰冷的眼風。
裴景琛持筆的手攥得發白,筆管似乎頃刻之間就要斷裂,他笑道:「什么娘娘?」成均頭皮發麻,忙改口道:「京中傳來消息,皇上因著秦大小姐的死終日低迷,已經接連幾日沒上朝了。」
青年輕哧一聲,臉上的笑顯出幾分詭異莫測的意味,他宛如不在意地轉著手中的筆,給出了中肯而尖銳的評價。
「唔,蕭承豫現在知道愧疚了啊。」他唇角的弧度更深。
可秦姝意卻控制不住自己微微發抖的身子,她看到了青年眼裡的冷意,他真正開心時,從來不是這樣虛偽而無聊的笑,現在這樣看起來,簡直瘮人極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裴景琛手中的筆管斷裂,墨汁濺到了他的玄衣上,消失的無影無蹤,但還有幾滴墨汁濺在潔白的手背上。
他就這樣站在廣闊的江山圖前,整個人彷佛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詭異而昳美。
青年毫不在意地將斷了的筆扔回筆筒,沉聲道:「可是人已經死了啊,活著的人永遠沒資格為死者感到愧疚,他蕭承豫更不配。」
秦姝意無聲地立在一邊,心裡卻在咀嚼著裴景琛方才說過的話。
她現在確定了,這確實是她死後的情形。而在她聽到彼時已經成為皇帝的蕭承豫對她念念不忘時,心中卻難以自抑地湧上作嘔的衝動。
誠如裴景琛所說,人活著的時候尚且不珍惜,死後又何必假惺惺地維持自己的偽善面目?
她活著的時候,下令抄了尚書府滿門,將她囚在冷宮,千方百計地趕走她身邊所有親近的人,想讓她成為一個沒有思想沒有情感的嬪妃,對她在乎的一切百般磋磨。
將她逼死後,又故作悲痛欲絕地罷了朝,連紅顏禍水的罪名都要她這個已死之人擔著,這種深情,她要不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