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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內院中只留了一長一幼兩個人。
葉湛打量了裴景琛一會,目光落在他肩頭已經將素帕染紅的傷口,伸手去竹篦中拿了幾株草,沉聲道:「進來。」
門被關上,老者端起爐上滾燙的熱水,倒入一旁的銀盆中,又扯了一塊白帕,徑直放到水中,擰了一把又一把,面不改色。
裴景琛跪在廳中,不發一言。
老者將洗好的白帕搭在身後的木架上,輕嘆道:「世子,你這是何必呢?」
裴景琛垂眸,輕聲回答道:「葉伯,這一切都是我自願,與她無關。」
葉伯直直地望著他,眸中卻是一言難盡的神色。
「我同你說過,生魘之人是遇劫,斷得越早越好,可你們如今在作甚麼?還偏偏成了親!」
裴景琛任由老者發泄,表情依舊沉靜,突然問道:「葉伯,這世上真有所謂的劫數麼?」
他的目光忽而變得空茫,「既然是劫數,自然是遇到了才有化解的方法。若是一味躲避,又去哪裡尋找破局之法呢?」
葉老聽完他說的話,愣了愣,隨即輕聲斥道:「你這是歪理!」
他一面搗著罐中的草藥,一面反駁道:「生魘之後,你們若就此各分兩路,自然是平平安安;可你們偏要逆常理而行,自然是會被反噬。」
「可我不在乎。」裴景琛眸光漸漸聚焦,沉聲道:「葉伯,我不怕所謂的劫,也不怕什麼天道輪迴,更不怕反噬。」「我只怕,晚一步。」他的尾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皺眉道:「在生魘中,葉伯,我看見了自己,只晚了一步,我眼睜睜看她嫁給旁人,磋磨一生。」
生魘中的兩個人是相連的,既然他見到了,那麼秦姝意自然也會看見那些場景。
所以她在揚州同他說起的夢,也是生魘中看見的嗎?婚嫁後,那樣慘烈的結局。
裴景琛忽而轉了個話音,「那樣的痛實在是太真實了。所以葉伯,就算生魘中看到的都是假象,我也不敢賭,更不能冷眼旁觀。」
葉老大夫微怔,將藥汁倒在碗中,沉聲開口。
「自你和秦丫頭成婚以來,我這把老骨頭便整日整夜地後悔。我早看出來你對她有意,一開始便應該將生魘的風險全告訴她,省了你現在這樣作踐自己。」
「就算您彼時說了,又能如何呢?」青年低聲反問。
葉老大夫拿白帕的手一頓,又嘆一口氣,「是啊,冥冥之中皆有定數啊。」
裴景琛解釋道:「或許您說了以後,她會躲著我、不再見我。可是葉伯,穆王從不問她意願,只想著利用尚書府,日後也是水深火熱。」
他的話音頓了頓,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還活著,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逼入窮巷呢?」
他依舊跪在地上,合上雙眸就能回想起生魘中那樣痛徹心扉的情景,每一個片段都在絞著他的心髒,蠶食著他僅存的清醒意志。
葉伯並未喊他起來,而是半蹲在青年身邊。待看到包紮在他右肩上的素帕時,心中一動,還是拆了下來,重新換上浸著藥汁的白布。
「秦丫頭待你倒也算上心。」
此話一出,裴景琛的興致眼見著高昂了許多,笑吟吟開口。
「葉伯,此生能娶到秦姝意為妻,我只覺得是自己百世修來的福氣。每每想起,都覺得如一場幻夢。」
葉伯嗔他一眼,打了最後一個結,語調里頗為嫌棄,「瞧你那個不值錢的樣子,哪裡像在邊關待了十年的少將軍?」
話里雖然嫌棄,裴景琛卻得意洋洋,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反而厚著臉皮開口。
「只要能娶到她,讓我再等一百年也願意。」
「我這把老骨頭,也是看不清你們這兩個人之間,究竟是福還是禍了。」葉伯給他包紮好,站起身,釋然般的鬆了口氣。
「自然是福。」青年篤定地回答。
葉伯聽他回答,只是笑了笑,並沒答話,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開口問道:「你最近的心絞症可曾犯過?」
裴景琛的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目光微微躲閃,暗暗調整著呼吸,含笑將手腕伸了過去。
「沒有,葉伯不信的話,可以切脈。」
老者眉頭微挑,聞言果然將兩指放於他的手腕上。
屏氣凝神良久,未覺一樣,這才略放下了心,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脈象平穩,倒沒什麼大問題。」
裴景琛這才鬆了口氣,又聽見老者強調道:「儘管如此,卻依舊不可掉以輕心。這是十載的痼疾,你日後還是要少動氣、切勿多思多慮。」
他聽完不自覺有些心虛,但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沉靜從容,甚至稱得上輕鬆。
青年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已經發麻的雙腿,應聲答是。
眼見這次葉伯的臉色緩和許多,裴景琛這才安心,幸而是現在切脈。
若是提早兩天,就要露陷。在揚州時他的情緒起伏跌宕,靜下心來的時候反倒寥寥無幾。
得知秦姝意出事更甚,心頭的火愈燃愈旺,恨不得將在場所有人都剮了,以消他心頭之恨。
他那時整顆心跳的極快,幾乎下一秒就要斷氣,心悸氣悶,絞痛難耐。若不是有保護秦姝意的念頭撐著,只怕不一定能走出酒樓。<hr>